少女眼中在那一霎便涌起了层层叠叠的暗潮来,她微微垂下了眼睑朝那修士勾起嘴唇笑了笑,“哦,原来如此,多谢道友。”
男子被这突如其来的清艳之色惊得心头一悸,忙将那块上品灵石塞到了怀中,朝叶星怜摆了摆手。
“哪里哪里,无妨无妨。”
叶星怜站起身来从摊前离开,脚步两短一长缓缓没入人潮之中。嘈杂纷涌的人声像是隔了一层水波一般难以汇入少女的耳中,她开始一幕一幕地筛选起来,最后停在那张记载着喻竞舟生平的纸张上。她飞快地抬起眼,发现金迢迢与追乌正在街边的那家酒楼里,金衣少女看见了她从窗户中伸出一只手来。
“叶姐姐,这边这边,我们点了好多好吃的。”
少女朝旁边视线一扫,便见正有个白衣男子转过了头朝窗外看来,她眉头一挑脚步加快直朝那酒楼迈去。
温涣瞧见那位小离湖的叶师妹时便心道不妙,连忙将身子转了回去,轻轻地抬起了一只手以白色的宽袖遮住了自己的脸。过了片刻他肩头被人轻轻一拍,男子嘴角往下一抿,便知晓该来的还是来了。
沿着那骨节分明的手缓缓往上看去,那张脸他在摘星大殿前已经见了许多次。温涣快速地放下了袖子将另一只手上握着的鸡腿撂到盘子里,朝叶星怜微微一笑,“原来是叶师妹,好巧。”
“不巧,我特意来找温师兄有一事相问。”叶星怜伸手指了指靠着窗边坐的二人,“那边两位是我相识的朋友,不如师兄同去那边坐吧。”
男子双眸朝那处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他清秀的脸上露出几分踌躇和不确定,“我与那二位并不相识,这,恐怕不妥。”
叶星怜手下滚出精纯的灵力来,托着温涣起身。她微微一笑,视线在那盘中吃得差不多了的鸡腿上转了几转,“他们二人都不是计较繁文礼节之人,而且那处备下了不少灵食灵茶。油腻之物不宜多食,温师兄不如去喝上一杯清茶。”
“呵呵,呵呵。”男子从喉咙中蹦出几声干巴巴的笑来,他脚步顺着少女的步伐朝那窗边走去,“那就叨扰了。”
金迢迢二人见叶星怜进客栈并未来找他们而是脚步一转去了那白衣剑修的身边本就有些惊奇,此时又瞧二人并肩走了过来金衣少女不由得“咦”了一声。她褐色的通透眼珠在叶星怜身上滴溜溜地转了几转,落在两人皆绣着蓬蓬云纹的腰带上时又恍然地“哦”了一声。
“迢迢,追乌,这位是青云宗鸣庐长老的弟子,便是我师兄,姓温。”
叶星怜与温涣各自在一条长凳上坐了下来,男子见金衣少女和黑衣少年闻言皆朝他看了过来便斟酌着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在下名温涣,叨扰二位了。”
“嗐,不叨扰不叨扰。既然是叶姐姐的师兄那便是我二人的师兄。”金迢迢嘴角抿起两个俏皮的小弧来,手上麻利地为两人各倒了一杯清茶缓缓推了过去,“本以为只有叶姐姐一人,如今多添了一位师兄不知道这桌子的饭菜可管够呢。”
温十一手里握着那杯灵力充沛润泽的茗茶,眼皮下拉悄悄地觑了一眼看了看满桌子的琳琅菜色,他视线落在离他最远的荆刺猪猪肉卷上,停了片刻最后恋恋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叶星怜自然瞧见了这位师兄的一举一动,她微微抬了嘴角,“没事,我食得不多,备下的这些是够了的。”
几人自然不再多言,纷纷举了筷箸。叶星怜斯文而缓慢地咀嚼着嘴里绵密软滑的猪肉卷,长手一伸先是给金迢迢和追乌二人分别夹了一块,最后才递到温涣的碗碟中。
温涣见自己碗中多了块肉卷便微微抬起半张清秀的脸来,嘴角还挂着几滴亮锃锃的油点。
“师兄,你嘴角有油。”
男子听见自己脑中多了一道清泠的声音忙抬起袖子遮住了半边脸再放下时嘴角的那抹油渍已经消失不见了,他朝叶星怜投去感激的一眼,这时耳畔却又传来那道声音,“温师兄,不知道你对坐道峰先前的那位喻竞舟喻太师叔是否有所了解。”
温涣瞠大了一双水润如幼鹿般的眼睛,接着见叶星怜朝他微微一笑又说,“据说他早年也曾是赢得了庞山试剑的摘星主,却不知为何后来却叛出了师门。”
“哎呦,叶师妹。”男子闻言匆匆地向少女靠近了身子,恨不得立刻夹起自己碗中的那块鲜美可口的肉卷堵住这位师妹的嘴。温涣压低了声音,一双眉紧紧皱着,“此时在外便罢了,这个人在我们青云宗可是万万提不得的。早年他下山寻剑却杀光了那叛君的亲族、近信和臣子,整整三百五十一口人。血成河尸积山,此番令人齿寒的残忍手段怎堪称我们门下弟子。早先我入门时也曾问过我师尊,为何疑林太师叔祖没有弟子,便是这样都狠狠地吃了他一顿鞭子。”
温涣放下手中的筷箸,微微吁叹了一口气。这时桌子另一旁的二人纷纷抬眼朝他同叶星怜递来眼光,男子露出一个无害的安抚笑容,忙道,“你们先吃先吃。”
等那两人低下头去吃起菜来,他才又对叶星怜说道,“我听从风师姐说过,这个原因倒是其次。主要还是因为疑林太师叔祖因那喻竞舟叛出师门一事,心境受损,迟迟难以突破飞升太盱境。而我师尊又最是敬重坐道峰的这位,这才叫下面的人不许再提他一句。”
金衣少女悄悄地支起耳朵偷听两人的对话,听至此处眼睛一转开口朗声道,“叶姐姐,想知道那喻竞舟之事?”
少女也顾不得她偷听一事忙“哦”了一声,追着反问,“你竟知晓。”
“唔。”金迢迢以筷箸的一头支着下巴,思索了片刻在叶星怜希冀的眼神下缓缓地摇了摇头,“我并不知晓,但叶姐姐忘记了吗。那时你向我打听是否有关于月光佛昙之事的书籍,而那书架上除了芳草图鉴外还有一卷有生界秘辛的典藏。”
“那你先前逃出来时可曾带了出来。”这话问出口,叶星怜便是勾唇无奈地揉了揉额头,“是我想岔了,那时鬼域里天翻地覆一片混乱,哪里有时间将其卷带出来。”
追乌粗噶的嗓音插了进来,“虽没能带出来,但是那间铺子还在。”
叶星怜低垂的头颅霎时抬了起来,她的目光直直地落入少年的眼睛里去,她两道纤秀长眉往内一折,“你的意思是。”
“是,正是仙子姐姐想的那样。”
温涣继续捉了筷箸将那块肉卷塞入嘴里,听见这话用眼角余光悄悄觑了追乌一眼,接着又看了身旁的叶星怜一眼。
嚯,仙子姐姐。
黑衣少年接着微微偏头看向金迢迢,“小姐不是一直说你父亲逼你成亲,躲躲藏藏的,天大地大无处容身。那我们躲回万疆鬼域如何,超脱六界之外便能不再受其困扰了,而且还能找到那卷秘辛查清楚那位喻竞舟的事。”
金衣少女眼中立时亮起璀璨的细碎光芒来,她连忙丢了手中的筷箸双掌拊在一处,“追乌,你可太聪明了。一石二鸟一箭双雕啊,好,就这么说定了。”
“只是有一事,那万疆鬼域的入口一月只开一次,你们若走此处是要等到十天以后。”叶星怜以指尖轻轻蘸了些茶水在桌上画了一个小圆圈,接着又在它的对面画了一个大些的圆圈。少女想着方才追乌所说的话,手指在此处轻点了几下,抬起眼睛看向桌子对面的二人,“这处乃是东阴的入口,只不过若走这里,或许会被迢迢的父亲发现。”
金迢迢闻言缓缓掸了掸金色衣裳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微微一笑露出两颗俏皮雪白的虎牙来。
“叶姐姐既然知晓东阴有一处出口,那一定知晓那处有片古怪的桐花林,林中布下了一百零八道阵法。”她说到这里微微昂起了下巴,满脸的傲然之色,“我,金迢迢,虽然修为在我们东阴妖族里不值一看。但是,我身后可是东阴金蟾金家,最不缺的便是。”
温涣举起一只筷子,答道,“奇珍异宝。”
“对喽。”金衣少女坐直了身子,一只手紧握成拳看向叶星怜,“叶姐姐可别为我担心,我既然能从我爹的严防死守中逃出来便能不露痕迹地再潜进去。而且,他肯定想不到我会逃回家去,啊哈哈哈。”
在少女爽朗如银铃般的笑声中,叶星怜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她微微皱着眉头朝金迢迢看回去,缓缓开口,“据说先前有个傻,有个人,硬生生靠着消耗了几十件法宝,毫发无损地从那片桐花林里走了出去。莫非,竟然是你。”
“哎。”金迢迢歪了歪脑袋,眼中皆是疑惑之色,“叶姐姐是如何知晓的。”
叶星怜与温涣站在山脚处,两人袍角猎猎迎风而展,身前是一金衣少女和身着黑衣的清秀少年。
白衣少女想起先前金迢迢说的话来,找到那卷秘辛便会从鬼域里出来将它交付给自己。她不由得微微叹了一口气紧接着从袖中掏出一张精巧的白纸来,叠成了一只纸鹤。
叶星怜伸出手指去,指尖立时涌出一道清冽的气息汇入那纸鹤的体内。一霎纸鹤的眼珠便像活了一般转了几转,扇动着两边翅膀悠悠地飞到了金衣少女的肩膀上。
金迢迢好奇地拿手指去逗弄它,却被那纸鹤用喙尖啄了一口,但是并不疼。
“这纸鹤体内有我的一道气息。修道途中之事瞬息万变,或许等你二人从那万疆鬼域出来时我或许并不在宗门内。”少女眼神看向两人,发觉追乌看着金迢迢的目光竟是十分温柔先是一愣而后又变成了原来如此的恍然大悟。她朝那纸鹤抬了抬下巴,“若你们要寻我,到时候催动这纸鹤便跟着它就好。”
金衣少女抬起双手轻轻将那纸鹤合在掌心,发觉它只是起先扑扇了几下翅膀接着便不再动弹了又是一笑。她双手握在胸前重重地向叶星怜点了点头,“好,我知晓啦。我和追乌这便要去万疆鬼域了,不过才与叶姐姐重逢了一日便要离开了真是可惜。我们二人只能叶姐姐和温师兄到这里了,等下次再见面的时候还要一起吃好多好吃的呢。”
“嗯。”叶星怜双手负在身后,点点头应答了一句,“好。”
直到那两人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叶星怜与温涣二人才各自脚下聚集了一团清风,徐徐朝着摘星顶而去。
此时那石台上正举行第一轮比试的最后一场,风团一散两人的脚便落在了地面上。人潮中时不时发出一阵喝彩之声,时而又是嗟叹,叶星怜走在拥挤的人群里想着的却是,那位如玉一般的喻竞舟也曾在这石台上舞过剑,身姿矫健灵敏,击败了一众敌手获得摘星主的称谓。
他,究竟想做些什么。
巍峨的玄黑宫殿中逶曳着一块雪白的巨大地毯,而在这宫殿的中空正悬着一块晶润剔透的白色长玉。柳相春垂着头跪在雪白的地毯上,自从那泽国回来呈上两件至宝后,主上只取走了那只莲状炉,这喉间玉却是放在此处,纹丝不动。
正在他苦苦思索这其中的奥秘之时,突地一道黑色的气箭飞快地从那地毯尽头的一片沉绰黑暗里飞了出来,没入那喉间玉里。接着刺眼光芒乍现,那雪白的玉蓬然炸开,一股可怖的气浪席卷了整座宫殿。
黑衣男子双手护在身前,等那光芒逐渐散去之后他才惊愕地放下双手,睁开眼睛环视了四周。
毯上绣着繁复的阵法图案,此时道道阵法却亮了起来,他整个人便被笼在其中。柳相春又去看,视线落在殿中的九根石柱上,那上面分布着斑驳皲裂的痕迹,明显便是被方才那陡然炸开的喉间玉所造成的痕迹。
这时,那黑暗中传来一道虚虚缥缈的声音,喜怒难辨,“柳宗主,你的魅术确是有生界内第一人,只是眼神和脑子却难以匹配。”
“这块喉间玉,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