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

黎念倾还靠在门框上,没有像过去在家里的时候一样上前帮他把东西整理好。她淡淡看着苏景迁把电脑放进包里,微微扬起下巴,半阖眼帘,是个有些倨傲的神态。

“是,怎么了?怕我来查?”

“倒不是怕,”苏景迁拉电脑包拉链的手顿了一下,“只是有点意外。”

说完他停下了正在收拾的动作,一步一步逼近门边。

毫不意外地看见黎念倾依旧岿然不动。

他走到她面前,突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一把将人拽进怀里。

“之前那么长时间都没见你来过,突然来访,也不给我个机会去迎接一下。”

他顺手关上了办公室的门,防盗门的锁扣弹出锁死,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响。

黎念倾栽在他怀里,柔软的发落在他小臂上。鼻尖是淡淡的马鞭草的香味,在空调房里格外清新。

她的身高不算矮,但在苏景迁面前依旧只到他的鼻尖,只能仰起头跟他说话:“迎接?那岂不是,耽误了你的好事?”

她微微垫起脚,凑到他耳边。

呵出的热气暖洋洋地氤氲在他耳畔,苏景迁想,呵气如兰大概形容的就是这样的一副情景。

他垂眸,瞟了一眼她秀长的颈,接着把人抵在门旁边的墙上,吻便带着灼热的气息落下。

甚至探出虎牙,轻轻印在她后颈最柔软的地方。

怀里的人颤了颤,连呼吸也紊乱了几秒。

“什么好事?”苏景迁咬也咬过了,此刻心情大好,余兴未消地伸出舌尖,舔了舔那两个牙印,又去往上找她的耳垂,手也开始不安分,隔着夏天薄薄的布料抚摸着她的脊骨,“这种好事?”

“……”黎念倾被他撩拨着,恨自己被这人掌握得清清楚楚,好容易平复了呼吸之后冷笑道,“堂堂一个教授,在办公室里也不知道收敛。”

“知道……怎么不知道收敛……”苏景迁低低地笑出了声,“若是不知道收敛,你以为你走得出这个办公室的门?”

“流氓……”

“是,倾倾说的是……”

吻伴着灼热的呼吸落在她嘴角,雨后马鞭草的清香疯狂将她包围。

两人的呼吸都变得急促,黎念倾开口,连嗓音也哑得不像话。

“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呵……”苏景迁噙/住她的唇,厮磨了一会,眼底的情欲像一场即将燎原的野火,“想……和我的首席,行……周公之礼……嘶——”

话音刚落,下唇就是一痛,苏景迁倒抽了一口凉气,却毫不费力地抓住了挥过来的一巴掌。

两人的体型差距明显,苏景迁一只手就困住了她两只手腕,然后镣铐一般把那白玉般的手腕扣在墙上,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腰。

黎念倾能感觉到他逐渐浓烈的欲望。

“疯子……你!”

黎念倾皱着眉,视线扫过角落,看到监控器闪烁的红点。

“放开我!”

“做梦!”苏景迁像猎人在欣赏他的猎物,“来到我的地盘,就要做好准备。”

他像是理所当然地,剥开她所有的羞耻和自尊,当真在夜幕下再无旁人办公室里,在监控器拍摄不到的角落,在满是油墨味道的书桌上,与她共赴巫山。

事了以后黎念倾伏在桌上,连腰都是软的。

她再一次直面了她和苏景迁之间的体力差距,下定决心这辈子想报仇只能靠智取。

打是肯定打不过的,还容易把自己搭进去。

正想着,苏景迁从饮水机那接了一杯热水,把她扶起来,喂到她嘴边。

“乖,喝口水,收拾收拾,我们回家。”

“……苏景迁你……”没有力气,她只能瞪着他。

“别生气嘛……”餍足的男人脾气总是格外的好,“这是你第一次来办公室找我,总要留个纪念。”

黎念倾想骂人。

想说我是来抓奸的,谁能想到你是个泰迪啊。

留纪念是这么留的吗?!

但她不会骂人,于是只能作罢。

这种事总是特别耗体力。本来跳了一天的舞,吃的东西就不多,想着捉完奸就和顾小棠出去约饭,商量商量下一步的计划。眼下饿的有点头晕,她能撑到自己独立回到家已经很厉害了,约饭什么的也只能暂时搁置。

上了车以后黎念倾的脸色更差。

如果说原来她那个娇妻性格还会在这种时候觉得甜蜜,现在,呵。

她靠在副驾驶,一言不发。

胃开始隐隐作痛。

“想什么呢?”苏景迁一手掌着方向盘,一手习惯性地伸向副驾驶去揉她的头发。

她还是没出声。

有的时候不是她矫情,是她太清楚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过于轻描淡写的时候,往往就是不在乎的开始。

上学的时候她有两门非专业课的老师,他们像两个极端。

他们年龄大概差了十岁。

年纪小的那个是一位在学术上非常有建树的教授,上第一节课的时候,就用渊博的学识征服了班里所有的学生,上到天文地理,下到鸡毛蒜皮,他都能声如洪钟,四个小时的连堂课,他几乎不需要和学生有任何互动,也能凭借一己之力滔滔不绝四个小时。后来一个学期里,即使是非专业课,也没有人迟到。

他很洋气,有时候一身骑马装,或者一身现代感十足的装扮,虽然这个形容词好像在舞蹈学院里面并不是什么稀罕词,但是放在一个文学院兼/职教授的身上就有些特别。

年纪大的那个是位快要退休的老教授,老教授每天乐乐呵呵的,是刻板印象里的那种文学教授的形象。有时候穿一套中山装,或者一身长衫,步履闲适地走在学校落满银杏叶的主干道上。

到了上课的时候,就在腋下夹着一本书,鼻梁上架着一副圆框眼镜,踱步进教室里。走上讲台把书本往桌面上一摊,抽出一截粉笔折成两半,然后就开始讲课。

具体他说了什么,时间过去的太久,她已经忘了大半,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位教授上课时候举的例子。

不像上面说的那位稍微年轻一些的教授,论史记人物,聊市井算命。这位教授最喜欢说的是他女儿小的时候,在他们家,每次吃完晚饭,他女儿总会举手表决:“我同意爸爸洗碗。”

十几年过去,重来一世,那位学识渊博的教授,她至今还记得自己对他的敬佩之情,可上课听了些什么,倒是很多没什么印象了。但她却记得那位“洗碗”教授每每提到这个例子,满眼的笑意,和中间偶尔夹带私货的一句“我爱人”。

快要知天命的年纪,却依旧会在提到枕边人的时候,面带欢喜,毫不羞涩地对一群毛头小伙和黄毛丫头述说他们的往事。

她曾经也以为,他们会和教授夫妇一样,等到两鬓微白的时候,还能携手。

现在却直面一个现实。他们,还没到而立之年,却已经简单到用一个字就可以代指对方——

“她”。

其实上一世,她就知道苏景迁和杜玟之间聊天的时候,对她的指代是这一个字。

她无意中看见过苏景迁和杜玟的聊天记录。

那时候她三十一岁,自她二十八岁没了第一个孩子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年。

三年里前两年,两个人的关系急剧降低到冰点。

后来因为时间的拉锯,也因为她当时从剧团辞职以后当了全职太太,疏于练功,又在流产之后身体亏空严重,只能靠苏景迁给的生活费过活,于是不得不伏低做小,和苏景迁缓和了关系。

她是管不了苏景迁的,经济大权完全掌握在苏景迁手里。

但她当时也有些麻木了。

她不再关注苏景迁的动态,知道苏景迁换了手机密码,也不过就是离他的手机更远了一点。

后来某一次苏景迁的手机忘记锁屏,又或者是苏景迁当时觉得已经没有避着她的必要了,于是和杜玟的聊天界面大剌剌躺在桌面上。

她鬼使神差地走过去。

看到杜玟发来的消息:“我最近新学了做草莓慕斯,下次做给你吃。”

苏景迁回:“她也会,你来家里,让她做给你吃。”

不是“我爱人”,甚至不是“你师母”。

而是“她”。

像家里一个无足轻重,可以随意支使的人。

她觉得可笑极了。

如果她真的只是家里的一个佣人,或许那一刻都没有那么难过。

苏景迁啊……

那时候的她心想。

你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你曾经流产的妻子,亲手给那个一定程度上导致她流产的人,做一份她最讨厌的草莓慕斯。

她沉默了半晌,好不容易平复了指尖的颤抖,又往下划。

杜玟说:“可是三年前的事情是我不对,我怕师母还怪我”。

苏景迁发了一个憨笑的表情。

“你也不是故意的,她自己没保住孩子,怨不得你。”

“不过就是一条狗,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走不出来,只能怪她自己是个废物。”

“她就是喜欢小题大做,你别跟她一般见识,不要有什么负罪感。”

三条消息。

像三只羽箭。

那天是隆冬,她站在地暖开得足足的房间里,却觉得整个人从脚底一路向上结冰,成了一座冰雕。

她还没来得及把手机放下,苏景迁就从浴室中走出来。头发还滴着水,结实的肌肉表面浮起蒸腾的热气。

抬起头的一瞬间他剑眉竖起,语气也不耐烦起来:“你偷看我手机?”

“呵……”黎念倾不知道怎么还能笑出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将手机重新放回原处,“没有……还没来及。”

她没闹脾气,甚至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因为知道当一个人完全不在意你的时候,任何喊痛的声音都会被当作无病呻吟。

她选择保留最后的尊严。

那年她三十一岁,他三十四岁。

刚过而立之年。

她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想着,至少过了三十岁。

而今天才知道,其实这份在意,早在三十岁之前,就已经开始退潮了。

她靠在坚硬的车窗上,迎面吹来的空调冷风让她稍稍清醒了些。

车外走近一个身影,接着那人敲响了车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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