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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私下授课
周围没人说话,
场面顿时十分尴尬。
天衢子更是觉得有失风仪,
他素来稳重,
这次怀疑的理由也算是充足,但是结果却令人失措。他说:“一时误会,在下失礼。”
顼婳轻揉手腕,
上面被他抓握的地方已经发红。她别过脸去,
显然亦是十分难堪:“九渊仙宗号称玄门第一大宗,看仙长衣饰,也是名门长者,
为何行事如此莽撞?难道仙长心中,连起码的男女之防都没有吗?”
她虽出声责怪,语态却柔弱委屈,
此时别过脸颊,更有一番海棠承露的风情。
天衢子心乱如麻,他一生极少与女修打交道,自然也不知如何出言哄劝。此时只得道:“此事错皆在我,
要打要罚,任由姑娘处置。”
他拱手致歉,
语态诚恳已极。顼婳就站在他对面,粉颊虽然偏了过去,
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向他看。离别的时日并不太长,可相见的喜悦却盛了满满一盏。
顼婳语声如珠:“敢问仙长宝号?”
天衢子面色微红,
此时此地,
报上名号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他堂堂阴阳院掌院,
大庭广众之下,握着人家姑娘的手腕不放。这还好是在玄门,若是凡人,可是毁了人间姑娘的一世名节。
“在下……”他略微犹豫,也顾不得老脸了,拿自己大弟子顶缸,“在下云阶。”
还来?!死性不改啊!你这大弟子是背锅专用吗?
顼婳点点头,说:“仙长方才所言,当真吗?”
天衢子道:“字字无虚。”
顼婳微咬红唇,说:“不敢相瞒仙长,小女子乃画城傀首顼婳。”名号报出,天衢子微怔,显然这些日子他从九渊仙宗了解到的画城傀首,与眼前人十分不符。
顼婳紧接着道:“因着画城人才稀少,小女子一直游历各处,希望能找到有识之士,为画城族人开蒙。仙长是阴阳院弟子,又身份贵重,今日遇上,想来也是小女子机缘。既然仙长说了,愿为先前失礼道歉。那么……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仙长,为魔傀授课一月呢?”
天衢子微怔,如今画城和九渊仙宗一直交恶,他可是知道的。但是今日他有错在先,也出言致歉。如今这一个月授课,其实要求也并不太过分。如果对方不是来自画城的话。
他略微犹豫,顼婳说:“仙长为难了?”
天衢子是个杂修,也修妙音,而她的声音就是最灵动的琴曲。他轻声说:“我……”
顼婳截住他的话,说:“是小女子冒昧了,如今九渊水宗主对魔傀心存芥蒂,这般要求,实在是不合时宜。罢了。”
她微微行礼,转身便欲离开。
天衢子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自然不安。他一向不欠人情,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开口道:“慢着。”顼婳停住脚步,天衢子抿唇,道:“我可以答应姑娘。但画城位于天魔圣域,我出入不便。”
顼婳回身,微笑在如玉般光洁的面颊漾开:“我会在融天山不远处设一学堂,仙长只须前往学堂授课即可。”
这般倒是可以。天衢子为一笑勾魂,只得侧过脸去,点头道:“如此甚好。”
顼婳问:“学堂布置妥当之后,小女子如何联络仙长?”
天衢子微微一怔,他身上向无装饰,腰间玉佩是不可能相赠的——他今日所佩乃掌院玉佩。如今一身上下,竟然只有一条腰链。
那是一条翡翠珠链,其华美圆润,都不像是他应该喜欢的东西。可不知道为何佩戴,而且也并不违和。再加上其上法阵设置十分精细高明,他便没有摘除。
如今他摘下腰链,于一粒翡翠珠子上设了一个联络的符印,双手奉上。顼婳接过那条腰链,一双瞳孔都仿佛淬染了千顷翠色。
你还留着它啊。
往事是无孔不入的风,她微微一笑,说:“此物,我暂代仙长保管。”
天衢子点点头,向她拱手施礼,回身向融天山而去。顼婳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眼中只剩下青山碧水。小恶魔这才跑过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都走远了。”
顼婳说:“人在心中,走得再远,本座也看得见。”
小恶魔被酸得牙都倒了,一手捂着腮帮子,说:“回去了吧?我说娘亲啊,家里那孽种的名字,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顼婳差点滑倒:“本座觉得你应该重新学习一下敬称!”鬼知道聂红裳都教了他些什么。
小恶魔说:“云清姐姐已经教会我很多了。”
顼婳说:“回去通知念、嗔、痴,让他们集结一批有潜力的族人,准备出天魔圣域,到玄门上课。”
小恶魔说:“知道啦。对了,我看见离这里不远的交趾山下不错,有一片村舍可以租得。我去租下来再找人布置一下。您就回去多选几件漂亮衣裳吧。唉,我怎么就摊上一对这样的爹妈。”
顼婳摸摸他的头:“不错,本座这辈子,就你这个儿子生得最值得。”
小恶魔得了表扬,倒是一脸骄傲,毫不耽搁,立刻就跑了。
顼婳低下头,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温润饱满的翡翠珠链,有种爱物重回的错觉。
融天山。
天衢子回返之后,犹自心神不定。他先行前往三长老燕回梁的住处,见尹絮苹正在跟其师燕尘音练功。尹絮苹出身自扫雪宗,最擅长妙音宗的术法。燕尘音与她喂招,师徒二人配合还算默契。
看见他过来,尹絮苹连瞳孔中都溢满了欣喜的辉光:“玄舟!”
她几乎是扑到他面前,天衢子伸手扶住她,燕尘音默默地住了手,这时候也上前,向他行礼。天衢子摆摆手,他总觉得尹絮苹年幼,在她面前仍是长者之姿:“妙音宗以灵动多变著称,风雷三迭你修习得已经有些火候,但欠缺变化,易被抢占先机。”
尹絮苹面色微红,说:“弟子知道了。”
天衢子点头,说:“继续练习。”
尹絮苹眼中有一点小失望,这些日子,虽然天衢子接受了他们乃是即将结契的道侣身份,但是与她相处却只是温和,并不亲密,丝毫未有逾礼之处。
他这个人,其实极难亲近。尹絮苹有意想要与他牵手,他也总是不自觉地避开。
果然这时候,他叮嘱完便先行离开。尹絮苹欲言又止,在原地站了一阵,燕尘音终于收了剑,说:“看来你也是意不在此了,放你半天假吧。”
尹絮苹被师父打趣,顿时满面绯红,跺脚撒娇:“师父!!”
燕尘音笑着摇头,转身进了屋子。尹絮苹终是不好意思自己留在院里发呆,跟着进去。
苦竹林,天衢子回到书房,静坐良久。
心里反反复复,仍是镜湖村遇见的人、发生的事。片刻之后,他也发现,自己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未免太多了。不应如此!他与尹絮苹既然订情在先,自己岂是那朝三暮四、心性不定之人?!
可偏偏就是坐立不安,一点相遇反复咀嚼,却并没有失了滋味。指腹间滑腻如凝脂般的触感,一直到现在仍然未曾散去。
可……既然与尹絮苹订情,便当一生一世忠诚不悔,岂能心思旁顾?!
君子当心思清正、用情专一。他勉力入定,不再细思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念头。
而此时,刀宗。木狂阳紧密注意着静室。虽然闭关期间最忌打扰,但是护山大阵无处不在。她身为刀宗掌院,要想查看一下密室状况,还是可以办到的。
木狂阳很小心,生怕术法波动影响了正在专心入定的人。
但顼婳猜得不错,付醇风突破境界的心思过于急切,以至于如今情况并不乐观。木狂阳关闭了阵眼,知道自己果然不应查看——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借助,查看他的状况,除了担忧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可他若当真失败,又当如何?
两日后,天衢子突然收到传信。顼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心中莫名便是一凛。
“仙长,交趾山下学堂已经设好,你看几时得空前来呢?”顼婳语态温和,其实并没有什么侵略性。
天衢子也觉得荒缪,不过两度相见,而她行止守礼,其实没有半点攻击性。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总是胡思乱想,不得安宁。
他稳定心绪,回道:“还请傀首稍候,吾少时必到。”
他言出必行,三刻之后,人已在交趾山下。
这里果然新办了一所学堂,画城的魔傀到了约三百余人。倒是坐得满满当当。天衢子一至,所有魔傀都起立,向他行礼——他当初在画城的时候,每日里也大多授课教学,大家都习惯了。
天衢子点点头,顼婳站在一边,微微欠身致礼。天衢子还礼,道:“我还须考较一下诸人修为,但接下来一个月时间,必定尽我心力,傀首大可放心。”
言下之意,竟然是她可以离开了。
顼婳意外,两度相遇,包括今日相见,她自觉并无错漏之处。为何天衢子的态度却转变如此迅速?
但她对面前人还算了解,他性情疏淡,若是过于紧逼,只怕反而适得其反。她道:“如此,便有劳仙长了。”
天衢子点点头,眼看她出了学堂,心中方略微放下。待低头一看,发现讲坛之上放着一杯灵饮,因着此时乃是冬天,灵饮犹自温热。
他握在手中,指尖都暖和起来。
交趾山下,魔傀们正忙着上课,苦竹林却出了一点事。
尹絮苹精心做了几个小菜,天衢子虽然辟谷已久,但食乃人之天性,偶尔遇到对胃的佳肴,还是会少食一些。她兴致勃勃地前往,因着未来道侣这层身份,苦竹林的法阵也没拦她。
可是里面却没有人。尹絮苹十分奇怪,以往,天衢子虽然与她并不十分亲密,但出入总会同她交待一声。今天这是去了哪里?并没有听说宗主有任务派给他呀?
而学堂里,午休时间还是要一点的。
天衢子刚刚吩咐下学,顼婳便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素裙,施礼道:“今日之事,劳烦仙长。午饭已经备好,只是山村荒僻,也没能准备什么好食,还请仙长不要嫌弃。”
天衢子有心拒绝,但话到嘴边,见到她眸中盈盈笑意,便无法出口。只得转而道:“傀首美意,在下却之不恭了。”
顼婳莲步轻移,领着他来到一农舍。屋子简陋,却更衬出她超凡脱俗的风采。天衢子不愿注目,然天光凝聚于她一人身上,纵然有人躲避,却又如何能够不看?!
顼婳与他同在桌边坐下,天衢子本来心生警觉,但房门大开,他心中难免放下了些防备。顼婳为他挟菜,微笑着道:“厨艺粗陋,还请仙长莫要嫌弃。”
天衢子意外:“本餐饮食,竟是出自傀首之手?”
顼婳笑道:“原也只是贪慕人间美食,方才自己学着做些。一向少于示人,只怕惹仙长见笑。”
天衢子挟起碗中雪白的鱼腹肉,尝了一口。他其实不喜腥气,但是这鱼却异常鲜香,肉质隐隐带甜,入口即化般的细嫩。他不由赞叹:“此鱼不像凡间之物,当是以法阵养就。”
顼婳又为他挟了几箸青菜,说:“正是。一般鱼肉,总是带着腥气。但后来从一友人居处得到启迪,发现以清洁法诀施在水中,法阵饲养出来的鱼,肉质甘美,毫无腥气。”
天衢子倒是想起来:“说起来,苦林竹也这般养了一些鳜花鱼。”
顼婳轻声道:“是吗?”
天衢子不敢直视她,然目光微抬,却看见她握着象牙筷的手。那手洁白柔软,指尖丹蔻未涂,却嫩如水葱一般,越发显得鲜嫩美好。
顼婳察觉到他的目光,便站起身来,又为他添了一盅汤。知他并不喜酒,桌上也未备下。天衢子一向只食三分饱,今日却吃了八分。
外面有家禽往来,不时嘎嘎乱叫,却添了许多生动之态。
他目光看出去,见远山如黛,田地之间隐隐有村民正在伺弄麦苗。天气略微有些阴沉,而他坐在桌边,身旁佳人去了繁复饰物,荆钗布裙,添饭挟菜,食物的香气令人胃口大开。
突然之间,有点普通的农家小夫妻之感。
他与顼婳不同,他来自人间,甫一出生便是世家长子,深受家族器重。周围争名夺利之事,他小小年纪已见过颇多。他的修行,是慢慢洗净铅尘,超脱世外,远离那些名缰利锁。
于是为了衣食温饱的奔波忙碌,他其实从未体验过。但今时今日,置身此地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其实人的一生,若能如此过活。
纵朝生夕死,又何憾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