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可悲，可叹
夏侯的声音响起，带着一抹阴郁之色。
“怎么？夏侯将军不为自己捡回一条命庆幸？”九歌嘲讽地勾唇，看向了夏侯。
“我名夏侯，姓夏名侯，本来未来将以我之名，开创夏侯之姓，我将与世长存。”夏侯缓步朝着宁缺走近，嘴角挂着一抹笑意，“只可惜，老天总喜欢跟我作对，偏偏要给我设一场局。”
“我背叛了宗门，给两边当狗，本想着在最后，还能骄傲一回，但现在，你们难道连最后的骄傲，都不给我吗？”
夏侯抬起眼皮，冷冽的视线落在了宁缺身上。
“你想要骄傲，就拿自己的性命来换，我绝不阻止。”宁缺看着夏侯，神色冷漠如常，没有一点的波澜。
“呵呵，哈哈哈哈……”夏侯仰天大笑三声，“我夏侯，与一生无愧，纵然有错，但亦不悔。”
夏侯走近了几分，距离宁缺只剩下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宁缺，你难道不恨我吗？”
“恨，当然恨。小时候在长安城的四年，是我上辈子和这辈子最快乐的时光，那时候的我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学，我只需要享受父母的宠爱，和玩伴打闹，偷偷看将军的书籍，可惜的是那些时光被伱毁了。”宁缺的表情变得悲凉起来，“我这些年在别人眼中活的还算不错，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要天天努力活下去的日子是多么痛苦，是多么的不快乐，所以我当然很恨你。不管我这些年再怎么做，当年柴房里被我杀死的管家和少爷不可能再复活，将军府里死的人不可能再复活，我的父母不可能复活，我最美好的那段时光，也不可能再重新回来……”
“但做了那么多，准备了这么久，现在却有人告诉我你只是个执刀人，真正的凶手，我却不能杀了他，这让我如何不恨。”宁缺的声音渐低，“我不甘心，凭什么我辛苦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最终只换来这样的结果？”
宁缺的语气里满是愤怒与失望。
九歌叹了口气，拍了拍宁缺的肩膀。
宁缺的声音陡然尖锐了起来，眼睛瞪大，布满了血丝，“所以，你去死啊！”
宁缺吼了出来。
“那么，便如你所愿。”夏侯微微眯了眯双眼，忽然一扬手，断成两截的长枪被夏侯抓在手中，随后对准自己的胸膛刺进去，狠狠地贯穿，鲜红的血液顺着他的手臂流淌了下来，染红了他的衣衫。
这一幕，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们想不到，已经不用死的夏侯，为何会做出这种自杀式攻击。
九歌看着夏侯胸前的伤势，眼底闪过一丝震惊，但却并没有阻止他。
因为……他很清楚，夏侯这是不想活了，夏侯可以活着，但绝不接受被人施舍的活着，如果活着需要让人施舍，那他宁愿去死。
夏侯看着宁缺，忽然问道：“大仇得报的感觉如何？”
宁缺变得有些沉默，他今天准备的这一切，就是为了杀了夏侯，但现在，为什么感觉内心变得空荡荡的呢？
宁缺没有回答夏侯的话，夏侯也不想听，而是朝天大喊：“我既已死，那她，就拜托了！”
······
皇宫内。
皇后夏天听到这句话，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她的兄长，即便到死，依然还在关心自己。
身为帝王的李仲易，也是深深的叹了口气，眼眶泛红。
她温婉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皇帝从身后轻轻揽住她，想要给她一些安慰，她眼中的泪水淌出来的越来越多，想要挣开他的怀抱。
皇帝陛下抱的很紧，很用力，皇后娘娘愤怒地挣扎着，终究是未能挣开，这自然不是因为她悲伤过盛、没有力气的原因——她回身投进丈夫温暖的怀抱，无声的纵情哭泣，不一时龙袍前襟尽湿。
殿外雪亭下，国师李青山神情复杂望着南方的雁鸣湖方向，黄杨大师收回落在古钟上的手掌，钟声渐渐停歇。
夏天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忽然站起来，对着李仲易说道：“陛下，我想去见一见兄长，为他收尸。”
“朕陪你一起去吧。”李仲易伸手，将夏天搂入怀里。
“好。”夏天点了点头，没有拒绝。
李仲易作为帝王，是最希望夏侯去死的，但他不仅仅是一位帝王，还是一位丈夫。
有时候抉择，就是那么艰难。
······
看着直直倒下去的夏侯，九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夏侯或许可悲，但在这最后一刻，倒是像个男人。
生死之战，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宁缺和夏侯，本就只有一个人活着，宁缺既然选择了活，夏侯也没必要再继续留在这世上。
“他，就这么死了。”宁缺看着夏侯的尸体，怔怔出神。
“或许，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好的选择吧。”九歌叹息一声，道，“如不是如此，恐怕他的后半生，都会不得安宁。”
大唐盯着他，西陵看着他，魔宗追着他，三边都想让他做选择，他又如何安稳度日？
宁缺沉默了下来，没再说话。
······
“将军......”
许世抬手，制止了身后的将士们想要说的话，叹道:“走吧，为夏侯将军收敛他的遗体，毕竟夏侯将军为帝国戎马一生，至于后事便交给宫里安排吧。”
夏侯，可悲可叹。
夏侯依旧魁梧如山的身躯直挺挺向后倒去，把周遭那些如雾般的热汽排开，轰的一声落入湖中，溅起无数水花。
寒冷湖水的最上层，已经被昊天神辉烧至沸腾，不停咕咕翻滚着，看上去像是燕境山谷里的温泉，又像是一大锅清汤。
夏侯的身体飘在沸腾的湖水中，双眼安详的闭着，嘴角微微上翘，似乎很高兴，能够葬身于此。
很多年前在岷山脚下的军营里，魔宗前代圣女慕容琳霜跳了一曲天魔舞，天下震惊，西陵神殿强者云集，山川里剑光纵横，夏侯没有任何犹豫，亲手烹杀了她，毅然叛出魔宗投身昊天道门。
那是夏侯生命最重要的一个转折点，只是大概他自己怎么想也想不到，当他死后也会被沸腾的水烹煮，就如同当年那个女人。
如果真有天道，那么这便是所谓循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