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黄昏,日坠天际,晚霞有些凄冷。
叶府处处挂着白布,叶青到灵堂里再祭拜了祖父,一柱香后又去探望了阵亡士官家属,带了两位夫人同去――这一妻一妾在这种事上配合的很好,府上对她们无不交口称赞,唯一点私下有些异议,偶尔论起:“这是主母之职,吾家何有两位?”
“嘘……不要乱说,白夫人都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还是说忘了芊夫人上回给你浑家的缠金镯子?”
“你这讨打的家伙,明知我不是这意思……”
越向里这样欢快向上气氛越是不见,军属区有五户人家都是缟素,亲属少的有两个,多六七人,男男女女,有老有少,这时无不垂泪一片。
“家主啊,夫人啊,我家三儿昨天还好端端,怎一晚上就没了……”有老人拿着儿子的遗书,这样哭诉着。
叶青说不出话来,芊芊和曹白静都很贴心,她们忙安慰着,同样由她们出手送了些米面表示。
出征将士都对家里早过了暗示,又有定规抚恤,纵有怨,不会造成纷闹不休场面,随着生活,大半怨气渐渐消散,小半或还有,会不知不觉转移方向……这人都是现实。
自一户人家门口出来,叶青想起些,回望过去,一时有些怔怔。
“夫君?”两女回看来,有些疑惑。
“没事。”叶青回过神,跟上了她们。
只有他一个知道,自己参加了两次这个士官的葬礼,区别是前世此人阵亡时在十年后,表现不是很突出,但是任劳任怨的一个老手下,老黄牛一样,记得他后来还有个女儿,被自己收养做义女,这时不会有了……
“我一直看好这人,不想就折在这里面…”叶青神情有些苦涩:“他家人的怨气自有我先担着,我的怨气谁来担?”
芊芊和曹白静相视一眼,都握住他的手:“夫君还有我们啊……”
叶青点点头,有一点却没说,实际上每损失一个,家里的气运就损了一丝,不多,可积少成多很是可怖……这或就是气运之道最大弊端了。
回来的路上,叶青始终想着这些。
世上没有纯获得而无付出,别说气运这种流转不息的道路,恐怕自己就算五德相继圆满,也不能完全避免这个弊端。
“夫君,刚才一家真是可怜,只剩下孤儿寡母两个,哭都哭不出来了……”芊芊就这样叙叙叨叨的说。
叶青点点头,心中微暖,这丫头,终归是个好心的女人。
“知道为什么,送物送钱的事,我从不自己做,总是要你们来做么?”
芊芊眨着眼睛看看叶青,微笑不语。
曹白静偏了偏,语气有些不确定:“是不是上次公子说的,要我们树立些……妇德?”
叶青失笑,芊芊受丫鬟教育不说,曹白静自幼失母,早早被家里花重金送入仙门培养,以至缺乏一般大家闺秀认识,亏她们都很聪明,学得极快,但太聪明了,就绝不肯说自家夫君半点不好。
“什么妇德,我上次说的明白,这就是市恩夫人你们也不必为我讳言。”叶青摇摇头:“以前我总瞧不起这种做秀,后来做了上位者就觉有道理,人民也需要这种温情,再后来……大概是表姐你嫁过来不久,有一次阵亡了将士,对着他家属……具体的不说,我就现,我做了这个,心里就松一口气,觉得有些心安理得了……这或许是人推卸压力的本能?”
叶青说着,皱起眉头:“我是家主,我的责任岂在送些米面?维护使人人受益的制度,为团体开拓道路、使之欣欣向上,这才能轮到我松一口气。”
“所以……从那时起,夫君你就让我们来做这事了?”
“恩,夫人你们是代表着我,做这事的效果和我做的一样,但不是我亲手递上,却能避免我中途泄了这口心气。”叶青眯起眼,望着前面不远高耸的楼外楼,和相去不远的梅院:“我知道人都是有潜意识,而潜意识可不管这做的是多是少、到位没有,而只管这有没有做过,我没有亲手做,这就鞭策着我,不会忘记该如何消弭家中气运的灰暗部分。”
“夫君真是……”芊芊蹙着秀眉,有些不忍:“就算仁君也未必会想这么多吧?书上说每到春分,天子还亲自执鞭打春牛、下地推犁,以示躬亲,以示劝耕……”
“因此做过了这些,真正在乎底下百姓,就没有几个了。”叶青冷笑:“也不想想,业有专攻,天子正职是维护使子民受益的制度,为国朝开拓道路、使社会欣欣向上,做这些除了潜意识自我欺骗,还有什么实际效果?又不是社会分工不明的酋长时代了”
“实际在耕皇田的还是专门田官,上到皇亲官员,下到黎民万家,谁会把天子这点当真?也就投起所好,上上下下都吹捧这种事,实际都是怀着糊弄心思,添上官痔疮,真正从心里当了真的,就只有这些亲耕天子……这和庄子说的一样,我想到这种本质,就恶心的做不出来了。”
“噗――”两女都笑喷出来,又赶紧手掩住嘴:“夫君你真是……说的好恶心……这样大逆不道,小心让人听见……”
叶青点头,也就不说了,只听两女小声聊着:“庄子是谁?有点熟悉,姐姐听没有听公子说过?哦,想起来了,里世界看到,先秦时代一个圣贤……”
“原来他写的那本,我读过,咦……说起来,公子以前讲过小故事,许多在里世界都有呢……”
这一下惊醒,两女齐齐望来,叶青咳一声,望望西面落下一半的太阳:“啊,时间快到了,赶紧去地下室。”
“嘻,这算不算孟子笑话过的‘王顾左右而言他,……”
叶青落荒而逃,女人聪明了果不是好事。
已是黄昏时分,雨停了,天色却完全晦暗了,众人群聚到梅院,都知道进入的时辰又到了。
密道开启,众人鱼灌而入地下大厅里。
明亮的烛火中,有些人还有些紧张,有些人镇定,有些人满不在意的样子,叶青都看在眼里,对于各人性子又把握了些,心中微调进入后各人的司职。
人尽其用,将手上的力量挥最大,这是战争多年养成的习惯了……
最后一个进入时,看一眼江子楠,刚好和她的视线撞上,有些奇怪的感觉:“你怎么了,下午不是好些了么?”
江子楠摇摇头,紧跟着进入地道,昏黄烛光照在她步上,有种难以言述妩媚,涣然一新的感觉。
“子楠你老是这样,有事可以说出来……”叶青随意笑起来,灵犀神术静静的展开,上下打量着她,伸手摸了摸她腮颊:“就算生些什么不好的事,你要记住,里世界只是一场梦幻,没有什么大不了。”
在叶青柔和目光中,江子楠脸色一变,迟疑着要说些,却又止住:“那种……没有的事。”
“那就好。”
或下面没有对话,一路上就变得有些冷淡,直到进入大厅前,江子楠才深吸一口气,问着:“公……子。”
“嗯?”叶青没有回,只是应了下。
江子楠蹙着眉,语气随意如常:“那个里世界,只是小说的世界,如果是这样,那些人呢?都是虚幻的么?”
一切都落在灵犀反照的感应中,叶青沉吟着说:“不能这么说,其实真存在过这一批人,但这是个秘密。”
江子楠敛目一闪,微笑起来。
“你不信?”
“信。”当她再抬起来头,双眸一如寻常,配合着笑颜,天衣无缝。
叶青一笑,心却一沉,不动声色推开门。
地下大厅里气氛肃静,人人坐下都屏息不言,只有玻璃天窗上,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天际,黑色夜幕一片乌云。
有些人已闭上眼睛,准备迎接进入里世界,但等了片刻,都诧异睁开眼睛……情况似有些不对
就算惊异,众人一时间都不说话,全看着祭坛上的叶青。
吕尚静手袖口做了个暗示,叶青心念电转,强按莫名惊悸,从容笑着:“看来是有什么情况延误了,大家先等一会,吕先生,纪先生,江晨、周风,你们都跟我到小会议室来。”
高层们没有离开多久,大厅里立刻就有着嗡嗡声,众人相互议论着,面面相觑,就在这时,大门传来急促的脚步:“报――有一个道人要见主公,他说是朝廷的有关使者”
众人正是大哗,叶青推开会议室门,扫视一眼众人,厅中立刻没有了声音
“你们在这里待着,我去见一下……”
大门口传来笑声:“不必烦劳道友,贫道自来拜访了。”
门啪一下推开,一个道士踏步进来,眸子碧青,目光如电,瞬间就落在内厅正中一个祭坛上,扫看了下,略有些皱眉,转身对着叶青一稽:“贫道玉海子见过榜眼公。”
“在下不敢,见过特使”叶青从容回身一稽,心中闪过了警兆――这道人,是大真人,半步真仙
“朝廷使者,还是天庭使者,这是什么情况?怎么会突降下来?”
结合里世界感召失期的意外,叶青有种不妙的感觉,还能保持一些冷静,做为天庭承认的榜眼,正牌天人,自己不是这样好拿捏,稽后,就起身问着:“敢问真人,天符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