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沧郡郡城,城北少君祠。
这不是水府所在地,但有象征性的神祠联系,权作民众寄托许愿道场。
大雨停息,有许多人来祭祀,香火很盛……
“太守大人到”前面有人开道,左右香客纷纷退让。
俞承恩出了车,眯着眼看上去,只见这少君祠因香火好,很是壮观,有二丈高的主殿,左右是偏殿,在阳光下葱葱笼笼。
戏台、说书、戏法、卖药、拆字算命、卖零食都非常热闹。
俞承恩徐步四看,郡丞就是笑着:“大人雅兴不浅,此祠有不少碑碣画廊,观赏是好地方。”
俞承恩漫不经心,直直进去。
虽香客赶了出去,但座殿中门鼎上的高香火焰缭绕,离得三米就觉得炙热,俞承恩向殿中望去,同是香烟袅袅。
左右帐幔旗幡层层,供着一尊女神。
雕像原上百年都是个中年男神,半年前雨夜突变,就是这年轻女神了,容颜端丽,隐在帷帐后,见过的就会知道是惊雨。
新任太守俞承恩带官员就上前祭祀,主祭冗长,礼仪繁琐,给的酬金也多
出来众官车马起行,又恢复对百姓们开放。
一众百姓围观后,不以为意,在他们的观感中,往年也有这样正规祭祀、这是悠久的习俗了。
巨大的牛车可容多人,其中俞承恩闭目躺在软塌上,似睡非睡,许久问着:“自那夜郡北水量激增,这是我第三次求止雨,雨止了,我就来还愿……你猜雨不止的话,我会怎么做?”
郡丞同样新任不久,有种新妇面对新婆婆的谨慎:“下官愚鲁……可是再求?”
俞承恩笑起来:“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
几个属官都正色倾身,表示洗耳恭听,就听俞承恩说:“前前朝初年,本郡太守陈节因连续于旱,领众官僚属到少君祠求雨,求了一次,没有下雨。”
“陈节又求了第二次,还是没有下雨……到了第三次求完,还是一滴雨不见……你们猜他怎么做?”
郡丞张了张口,额头微汗,他饱读史书,知道这个典故,这时只有些发凉
俞承恩看在眼里,继续讲述:“陈节指着水府少君大骂,你一方水神,司职水事,又天天享受百姓香火,就该保一方水事,现在这么久不下雨,岂非渎职?百姓怎么办?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享受香火?于是……下令把少君庙砸了,把少君神像扔进清水河里喂鱼。”
“刚刚早上的时候,我听帆儿说起这个故事,差点想这么做了……”俞承恩笑起来,见他们一个个汗流浃背,宽厚拍了拍郡丞的肩:“天晴了,注意减少衣服。”
一片冷场后,众人纷纷附和着:“是,是……”
有些甚至主动脱起了外衣,不顾这时节,这让俞承恩很是满意,扫向脸色变化的郡丞:“郡丞大人以为如何。”
这不称呼名字,而称呼职位,已透着一丝不太好的感觉,这时必须补上奉承,但不是直接上下级,还要讲究朝廷体面,且不敢得罪一郡水府使君,这郡丞赔着笑:“这故事好,我们为官,就要这样务实……”
“呵呵。”俞承恩笑眯眯的,点头表示接受了这个说法,心中却想着和儿子俞帆的交谈,当不是早上,而是前些天了。
本来为了避嫌,俞承恩当不了南沧郡太守,据说卢华郡太守任命都要发了,还是转了任命,到这南沧郡当太守。
据说里面总督出了不少力量,这还罢了,有一句话让俞承恩认同――已非太平时节,叶青眼下风光,天人身份下的实力呢?
真正让总督不敢尽全力,不过是仗着龙宫,两位龙女夫人不倒,叶青就大有挪腾的空间啊
不知叶青怎么哄骗得她们私结道侣,现在没有正式下嫁,正式名份没有,已这样了,有她们在,谁直接用碾压来对付,都要投鼠忌器……”
俞承恩已经过了爱慕男女的年纪,对这只是一晃念,就回转到今天的事。
可惜天时不假,没找到发飙机会,否则闹大起来必是暂停水府司职待查,虽最后多半会不了了之,但要的不就是个时间差么?
至于反噬,他并不怕,其实这陈节砸庙的传奇真是真,最后闹到天庭官司不了了之,内情却有点取巧,不全是偏袒,龙族自己有亏在前,再一个就是对香火无所谓。
和人类神道出身的一些水府使君相比,龙族不在乎这点香火供奉,因谈不上什么生死之仇,闹起来只是争个面子罢了。
它们坚持走的是自己的路,由有龙嗣血脉的万灵凡类,到蛟,到龙,既而龙君、龙王,传闻在龙王之上,曾有过帝君……史载好游历八方,常居于北冥
不过在天庭崛起时,最后一代龙族帝君就已离奇失踪了,在人族传说中,是它某一夜兴起,追着天空一颗彗星,直接游出了天……
龙族在战败后坚决不承认这种说法,并预言它有一天会回来……战败者的哀号。
想着这样的古史,俞承恩放下手中平寿县的战报,看着少君祠倒退着消失在窗,繁华的市井扑面而来,无论怎么样,这都是人族的天下了……
所以有些异族还是自觉点的好,不是么?
平寿县叶家庄
一辆牛车慢慢驶过,周围是几个亲兵。
同样的局面,在不同人眼中会有不同解读,陆明就对叶青很有信心,这时透着窗而看了下去。
此时已入夜,只见叶家庄的人气越来越兴旺,纵横街道,街灯处处,连绵的屋舍新盖起来,花了点租金,一些中户都搬了进去,有的甚至于脆把本家的家具、牛马、细软财物都搬了过来。
或因直面过邪魔的侵略,大家族还罢了,中户对乱世最感到不安,私下里认为还是叶家庄一带最安全。
至少这个冬天他们是不走了,准备要在这里呆到春耕。
于是,这时只见到了晚间,叶家庄附近热闹,新坊工地连夜施工,灯火辉煌。
这在陆明意料中,一些家族是因为岩浆和洪水摧毁了老窝而留下,更多家族却是凑着热闹――叶家正在大兴土木,缺乏人手,给出工钱招募青壮于活,贴榜上说明男女都计报酬,顿时吸引了许多人。
“真是土豪啊……”陆明摇首想着,辉煌灯火中,牛车驶进叶府内,留下深深车辙,似载着重物,一些亲兵扫一眼,就眯起了眼睛……打扫多了战场,对这可再熟悉不过。
“明府大人此来,必是有好消息了”叶青爽朗笑声传出来。
陆明没有给他脸色:“专门给你个坏消息,大阵耗用费六十万两,州里根本不予回应,只拨下来两万作衙役抚恤费。”
“哦?”叶青神色不变:“愿闻其详。”
“剑仙的战令,名正言顺的军费耗用,还真能拒绝?看样子就是要拖着,弄这种手段对付你,有些人真是彻底不要脸皮了。”
“我算是被殃及池鱼。”陆明只是摇头,让仆卫自车队上陆续搬下了十几个箱子,打开来都是银两:“这钱我先还你,不过说好了,第一次三十万两是我欠你,第二次报销不成……就不是我的事了。”
说出这个数目时,陆明脸色黑得锅底一样。
想自己堂堂陆家,米、药、造船和船运生意遍布州南,甚至顺长河水道渗透到下游灵州,造船厂和船队本身就值钱的很,单单这两项就资产千万,这就是经济繁华地带的老牌郡望底气。
但流动资金分布各地,要一下调用到北地不是容易的事,而且平寿县本地钱庄实力又小,一时凑不整,他还是问妻子私房钱拿了五万填上……
叶青不知内情,只召了廉政厅两名执事过来清点了钱数,随即对陆明说:“你准备吃这个亏了?”
陆明也不遮掩:“这六十万两欠费官司我肯定要打下去,能有点补偿,不打就是一分钱也没有,而且这一点抚恤费只够抚平县里衙役,县衙重修、大阵重设、兵灾百姓赈济都欠缺大笔,我作父母官的这时不出声,什么时候出声?
“恩,是这个道理。”叶青微叹,见他要走,连忙说着:“来了也不忙走,一起坐坐吧。”
陆明跟着进了兰院,扫一眼空落落无人,找不到半个仆婢,鄙视说:“你府上忙成这样,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我?”
叶青毫不心虚,传音叫芊芊过来:“现在都忙的很,连我院里几个厨娘都在帮忙着烧大锅饭,没什么好招待你,只有这清水一杯。”
陆明只笑摇首,一路看来,这人身上担子很重,一点也不比他少:“也罢,就来喝你一杯清水,我这三十万两买你一杯清水喝,这值还是不值?”
他开着玩笑,喝了这杯算是收到了心意,就挥袖起身:“别送了,我回晚了还要被夫人说……”
想起些,转身看叶青一眼:“南面仓家搞的事情,我会给你压着。”
“多谢。”
“只此一次。”陆明衣衫翩然远去,车轮滚滚消失在黑夜里。
这或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叶青望他远去时,联系起前世一些,暗自想着
“哎,这么快人就走了……”芊芊赶过来时懊恼,又笑问:“夫君在想什么?”
叶青随口说:“我在想,这不仅仅是出兵冒险救他一家的好处,我救的人多了,但几家这样?”
人受到了恩惠,如果是小恩惠,大部分都会偿还,但是一旦大了,许多都会心疼,陆明还这三十万两,已经是人中君子了。
叶青自己清楚内情,俞帆谣言九真一假,但大蔡天下承平三百年,各家敬畏权力已是惯性,来自州城的压力会点滴不漏,甚至放大地传递到他们身上。
芊芊现在心思通明,对这三十万两绕了两圈,咋舌余也就问:“陆明没有问题么?”
叶青不会给她敷衍的回答,想了想说:“朝廷赏赐的五品翰林,南廉伯的利好消息,县里这些大户,还不知道,但是陆明肯定知道了,所以才有这还银的事,只是现在陆明还能支撑,但局面再坏下去这三十万两,就算是了结善缘了。”
说到这里,叶青笑一笑,没有再说,面对来自州府的压力,他不确定陆明能撑多久,也不知道曹江几家核心盟友,能撑多久,但叶青知道自己必须撑下去,就算要倒,也要在所有敌人倒下之后。
总归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看来,不必顾忌,是得加快步伐了――比如说蒸汽机,比如说水域的正式联盟,甚至是迫切需要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