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辽东战场,都是以击溃战为主,李成梁根本就不会考虑围歼敌人。
这次到云南作战,还真给他出了道难题,以前没做过。
就在李成梁考虑保险的处置手段时,耳中就听到儿子的话。
“爹,这里呢?”
李如松手指点向保山和施甸后面不远的两个城池,一个是细甸、一个则是永平。
永平,本就在他考虑范围内,倒是细甸,李成梁没有考虑。
不是他看不到这个位置的优越,可这里是湾甸,也是土司的地盘。
受到罗汝芳的影响,他现在对地方土司那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自然不愿意把军队布置到那里。
不过,李如松显然有过考虑,他继续说道:“爹的顾虑孩儿知道,大军进驻细甸,就把当地土司给禁足就是了,把他的手下都顶到前线去,让他们做炮灰。
要是不识相,直接说他通缅,我让老四带人抄了他的家就是了。”
“嘶”
李如松的想法,把李成梁吓了一跳。
够狠。
也不怪李如松年纪轻轻就已经如此心狠手辣,在边镇,这样的事儿大家已经司空见惯。
有了仇恨,一些人就会利用和周围民族开战的机会斩草除根,处理掉对头,反正都是把灾祸引向敌袭就好了。
上面的官老爷,一般也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作风,是不会给死人张目的。
李成梁能从守备爬到总兵官位置,手上自然也不干净,更别说为了自己的军功,他强取豪夺,从各地卫所强行抽调精兵强将到自己的家丁队,得罪的人自然不老少。
为了养兵,也是大肆克扣朝廷拨付的军饷,侵占辽东的田地。
虽然发迹时间比较晚,但李家的财力在辽东已经是非常可观,绝对名列前茅。
实际上,原本历史上李家是辽东当然的土皇帝,可以说富甲辽东,而围绕李家发迹的家族更是不少。
明末辽东的军将头子,大多都是跟随李家发家,都是辽东数得着的大地主,大商贾。
李如松作为李成梁的大儿,多多少少也接触到一些,所以在此时提出这样的策略其实并不足为奇。
“为父担心的不是这个。”
不过,李成梁是从底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比之李如松更加心狠手辣。
从当初他率兵攻打王杲,在攻陷古勒寨后第一时间就下达屠城的命令就可见一斑。
古时的军将,多是视人命如草芥般的人。
别说用普通汉人百姓头颅杀良冒功,杀几个土司,那就更没有负罪感。
只是,李成梁心中确实有担心,只是李如松理解差了。
“爹,你担心什么?”
听到自家爹爹的话,李如松马上就出声询问道。
“这事儿我和你说过,我李家的荣华富贵,全在这次对缅甸用兵之上。
打赢了,我们家就有机会成为勋贵,成为与国同休的家族。
可若是打败了”
李成梁没有说下去,他知道儿子应该能懂他的意思。
果然,李如松当即就说道:‘怎么可能会败,那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儿。’
“是啊,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会败,但是若按照先前所说,引缅军入境。
计划进展顺利,可云南这边的御史就上奏弹劾为父呢?
听到缅军打破大明边境,攻城掠地,自扰百姓,朝廷会不会因此就罢免为父。”
李成梁语气沉重的说道。
“嘶”
李如松倒吸一口凉气,他现在理解为什么老父亲会犹豫不决了。
以往在辽东,他们没少这么干。
故意调走边境上本就不多的明军,制造让鞑子叩边的机会。
等把人吸引进来,再用李家的家丁队突袭敌人的后方,捣毁他们的粮草和营地,再调动四面明军合围,就能把敌人吓得挑头就跑,他们就一路衔尾追杀。
打完了,就向朝廷报功。
因为是鞑子偷袭,边境丢几个城堡很正常吧。
李总兵率兵驱逐敌军,收复失地,获得无数斩获很正常吧,朝廷是不是就该论功行赏。
这一招,貌似这次对缅甸军队的战斗是不能用的。
明军早有防备,若是还被人打破边关城池,杀进大明境内,御史弹劾,他们父子还真没法解释。
“父亲,要不把计划提前报备兵部?”
李如松迟疑片刻才说道。
在他想来,预先报备,御史再弹劾,朝廷自然不会采纳。
“唉朝廷不会同意的。”
李成梁叹气说道,“朝廷怎么可能同意我们的计划,真要实施,那必然会下令坚壁清野,把边境百姓内迁,减少损失。
可如此,计划也就暴露了,那莽应龙还会上当吗?”
李成梁的想法自然是对的,虽然为官者其实对于百姓多不以为然,但是在战事面前,他们还是会虚假的表达自己对战火涂炭下黎民百姓的关心。
真要按过去,大军打算请君入瓮,围而歼之,朝廷绝对会要求他们把百姓后撤,避免生灵涂炭。
借此彰显朝廷对百姓的关怀,说不得还会下拨些赈灾钱粮。
当然,这些东西最后能不能到百姓手里,能有多少,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但朝廷肯定是要这么做的。
李成梁曾经一心从文,想要考个进士功名,自然对文官那一套虚伪的作风了解很深。
“既然如此,那可不采纳罗御史的对策,直接出兵孟养,正面击溃缅军,打败莽应龙?”
李如松知道此策行不通,于是马上提议道。
“那罗汝芳的计策若是在平时倒还好说,可你没听到他说的,千崖、陇川等地土司不稳,谁知道他们这些人有没有和缅甸莽应龙暗中勾接。
若真有勾接,出兵孟养就等于把粮道双手送到莽应龙手里。
大军没有后勤辎重补给,你认为我们这趟出去还有机会回来吗?”
李成梁现在的境地,当真是进退两难。
打出去风险最大,不过那还是在战场上。
可要退下来,风险貌似更大,因为朝廷很可能不给他施展的机会,就以无能渎职,丧师失地的理由处置他。
“唉,当初在京城的时候,完全不知道云南这边的事儿如此复杂,否则我当初就不会应下此事。
我宁愿留在京城做个无权无势的兵将头子,也好过现在这样提心吊胆的生活。”
李成梁现在真的有点后悔。
在辽东,他说了算,根本就没现在这么多后顾之忧。
可当初魏阁老和他说清楚缅甸之事儿后,他按照以往在辽东时候的思维,自然是根本没把南面这边的战事当回事儿。
可惜,到了西南以后才发现这里的地形复杂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也和都督府军册上记载大有不同。
这几天了解了缅甸这边战事特点,虽然自信可以指挥明军击败对手,但要想赢得漂亮,还不能有丝毫纰漏,可就有些麻烦了。
最主要还是那些土司,他们的态度难以捉摸。
以暴制暴,其实是最好的对策。
对于摸不准脉络的土司,直接当成缅军奸细一并办了是最好的办法,可是朝廷那边却不好交代。
掣肘太多了。
“父亲,要不把咱们的对策修书一封送到京城,交到魏阁老手中。”
李如松忽然提议道,他还记得当初父亲忽然回家告诉他可能要去西南打仗的时候,还一脸兴奋之色,说他们老李家被魏阁老看中了。
好吧,那时候他们都把事儿想的简单了,才会如此以为。
不过,在李如松心里还是留下了印象,那就是父亲说的,魏阁老很器重他。
魏广德,是朝中年轻的权贵,但是实力也非同小可。
李如松在京城呆了不短的时间,自然对他的过往知之甚详。
“爹,你想啊,魏阁老器重你,只要咱们把计划告诉魏阁老,他能够认同爹爹你的计划,就算朝中有人拿此事攻讦父亲,朝中自然有魏阁老帮忙说话,照应一二。
说白了,咱们也不是一味防守,只要挺过那段时间,待时机成熟就可以出兵包围缅军,活捉莽应龙。
其实爹爹担心的,不过就是在等待的这段时间突发变故,朝廷降罪下来。
可只要朝中有人为爹爹说话,争取时间,则大事可成。”
李如松把自己想法和盘托出,边说边觉得自己貌似很对,说话的语气不由的也洪亮起来。
“魏阁老?”
听了儿子的提议,李成梁沉默片刻,又迟疑道:‘你说把此事告诉魏阁老,他会听为父的吗?’
“爹爹只要把现今遭遇的困境毫无保留的和盘托出,京中素来盛传魏阁老懂兵事,通晓韬略,应该明白父亲的苦衷。
只要他能在朝廷上为父亲说话,转圜一二,应该就成了。”
李如松继续游说道,他觉得自己的想法没错。
魏广德可是军户出身,自然对他们这些人有天然的好感,至少不会如同那些文官那般轻视他们。
“可是,这事儿毕竟涉及兵事,是不是应该找兵部谭尚书?”
在京中找强援,李如松的想法倒是提醒了李成梁。
只不过,到底该着魏广德还是谭纶,甚至是京城其他的勋贵,李成梁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武将,大多都是投靠京城的勋贵。
别看现在朝中文官得势,但是只有勋贵之家才算得上是百年豪门,他们在军中的影响力也是毋庸置疑的。
文官确实侵夺了让他们不少的权利,可那又如何,谁不知道文官的富贵也就那几年。
所以,虽然权利被削弱,但是文官里还真没几个人敢和勋贵叫板的。
勋贵所谓的失去权利,其实只是在朝堂上的话语权,但是有皇帝在,他们依旧有说话的资格。
而且,在勋贵和文官争斗的时候,皇帝一般都会选择站在勋贵一边,而绝对不会帮着文官说话。
兵部的权利,看似掌握在文官手中,实际上却还是在勋贵那里。
在外领兵的将官,更加亲近勋贵。
文官,更多还是依靠兵备道控制军队的钱粮,间接对军队产生影响。
而勋贵其实也并非毫无作为,大明现在每年的军籍进士不少,其中大多和勋贵有牵扯,也不乏坐上高位之人。
当初金吾左卫籍的李东阳做到首辅之位,现在内阁的首辅和次辅,其实都是军籍。
“张居正。”
没来由,李成梁又一下想到首辅。
“我再想想。”
李成梁开口说道。
“爹,此事怕是耽搁不得。
云南离京师可不近,要是孟养有变,这里必须给出对策。
还是早做打算得好。”
李如松急道。
这事儿那里能拖的起,不尽早决定,他也会寝食不安的。
“好,那你说写信,那写给谁?”
李成梁看了眼儿子,开口问道。
“那当然是魏阁老了,他主管兵部。”
李如松不假思索说道。
“魏阁老确实是个选择,可还有其他人呐。”
李成梁淡淡开口,提醒道:“兵部谭纶,甚至内阁首辅张居正,他们懂兵事吗?
应该都懂,谭纶掌兵的时间可不短。
可他们不过是文官,几年、十几年后呢?
朝中最稳当的,还是勋贵,如英国公、成国公他们,世袭罔替,历代皇帝对他们都是信任有加。
你看看京营,还有皇城禁卫,就是几位国公轮流担任指挥就可见一斑。”
“爹的意思是”
李如松也是聪明人,早年就被李成梁花费重金请了先生教导。
虽然习文不是他的强项,但也不是大老粗。
实际上,这个年代明军的将官,就没几个不读书的,也就是习文不成才会从军袭了武职。
“魏阁老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他手下已经有了马芳、俞大猷还有戚继光,为父投过去,只不过是锦上添花。”
这,其实才是李成梁的盘算,锦上添花哪有雪中送炭强。
谭纶,还是算了,只是兵部尚书,肯定无缘内阁。
但是和魏广德相比,是不是张居正更有优势。
李成梁举棋不定,不过李如松却看得明白。
“爹,魏阁老可还有个首辅大人没有的优势,那就是他和魏国公府上,还有定国公那里的关系。
爹靠向魏阁老,就算将来魏阁老致仕,离开朝堂,我们李家还可以借此搭上魏国公府和定国公府的大船。
特别是我们现在到了南方,这南方还有谁的实力超过魏国公府的?
不管是为了现在,还是我们李家的将来,靠向魏阁老那边,前途貌似更好。”
李如松一下把他所想说了出来,而他的话也提醒了李成梁。
“有道理。”
略做思考,李成梁就不得不承认儿子的看法很对。
“那还是给魏阁老写信吧。”
李成梁做出了决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