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0别管闲事

魏广德从陈以勤值房出来,回到自己值房后,并没有马上处理积压的公务,而是直接铺开一张纸条,写了张条子,随即叫来中书,让他们送到都察院去。

条子的内容,自然是要在下午约见左都御史和屯田御史。

同样的操作,又写了张条子,只不过是送户部,请马尚书下午过来。

魏广德习惯把事儿都做在前面,勋贵那边已经打了招呼,接下来就是和都察院、户部打招呼,让他们知道这事儿。

户部还要重新上奏庄田一事,到时候免得有人跳出来表达不满。

一般来说,中央政府的施政方案,都是在公布前就会上下沟通好,而绝不是发布以后再接受意见进行修改。

后世影视作品里,在朝会上激烈的争执,其实一般很难发生,只有在党争激烈的时候,才会出现在台下讲不通,要把分歧摆到台面上来的情况。

大明朝廷虽然早已经暗中分裂成几派,可大的实力也就那么三派。

一是以裕袛旧人为首的实力,他们依靠的是皇帝的信任,又以内阁三位阁老为首,气势最盛。

二就是当初徐阶的一系人马,不过现在徐阶离朝,张居正还在收拢、安抚这些人,所以短期内也不会在朝堂上有什么大动作。tiqi.org 草莓小说网

最后的一股实力其实不是骑墙派,而是清流,就是以翰林院、科道言官为首的一批人,不过其中也分许多小集团,十分复杂。

若是拧成一股绳的话,实力非常恐怖,因为他们代表的是公议。

魏广德不想惹出麻烦,又要把隆庆皇帝交代的事儿办好,自然要选择稳妥方式操作此事。

勋戚、户部和都察院,一个都不能少,工作做通了,一次性过关,皆大欢喜。

就在他安排好后,开始处理公务,拿起桌面第一份奏疏,就是先前陈以勤说的那道,户部部议关于江西试行“一条鞭法”征收赋役的奏疏。

翻开看了眼,和陈以勤说的差别不大,户部商议,为了避免试行此法后出现种种弊端,打算在江西进行试点,完善此法。

毕竟当初由桂萼提出思路,并户部尚书梁材归纳形成具体办法后,各地虽然都在尝试,但皆是地方官员按照各自的理解在行事,并无统一的征收条例。

这也就是导致各地实行的一条鞭法,其实本质上就是地方主管按照各自的理解在行事。

大多就是把赋役通过计算,分别在夏粮和秋税时节分两次征收,其他时候不再征税,而关于摊丁这一点,差异还是很大的。

这也是各地实施一条鞭法后,支持者有之,反对者有之的关键。

由此,各地出现许多所谓的一条鞭法,大多是官员因地制宜设计出来的,并不统一。

如江南实行的征一法,江西的鼠尾册,东南出现的十段锦法,浙江、广东出现的均平银,福建出现的纲银法,都具有徭役折银向田亩转移的内容。

而这次,户部就是想以江西为例,完善出一套切实可行的标准条例出来,进而先由江南各地实行,再逐渐向北面扩展,进而实现天下皆推行一条鞭法的目的。

虽然魏广德也觉得,大明地大物博,各地环境差异巨大,要形成一套可以推行全国的税法有些困难,但户部的思路是可取的。

很难想象,大明各地在税法上各行其是,这只会导致税法的混乱。

这,其实也是葛守礼当初希望停罢一条鞭法的原因之一。

乱,太乱了。

用江西做试点,魏广德并不反对,看完户部奏疏后,觉得很是严谨,当即在奏疏上贴条票拟:可。

就在他放好奏疏,准备继续处理公务时,门外有脚步声响起。

魏广德下意识抬头看了眼,不觉面露诧异的神色。

门外是一个小內侍,一开始魏广德以为是陈矩叫来送信的人,不过当人进屋后却宣的是皇帝口谕:命魏广德即刻进宫觐见。

听到是隆庆皇帝要见自己,魏广德自然不能继续坐着,简单把已经翻看的奏疏叠好放回去。

想了想,又把已经票拟好的户部奏疏带上,就跟着小內侍出了门。

“这位公公,陛下只召见我一人吗?”

出了文渊阁,魏广德才有些纳闷的问道。

在他看来,隆庆皇帝这个时候召见他,八成就是为了李芳的事儿来的。

毕竟陈以勤一早就去求情,他和殷士谵跑去天牢看人,还带进去郎中给治病。

不要小看东厂和锦衣卫的能力,或许他们在大牢里的对话,都已经一直不错的记录下来,交给隆庆皇帝看过了。

要说刑部大牢这种敏感的地方,没有锦衣卫的探子,魏广德第一个不相信。

陈以勤说了,陛下貌似很相信那些话,也就是李芳对他不满,私下说了坏话。

能让隆庆皇帝介意,想来腾祥、孟冲等人肯定是煞费苦心想出来的,能让隆庆皇帝无法释怀的话。

只能说,不佩服这几位都不行,一年时间就摸清楚了隆庆皇帝的性子,知道什么样的话能刺激到他。

“不知道,我接到的旨意,只是召见魏阁老入宫见驾。”

那內侍也很客气,立马躬身说道。

“哦,好。”

魏广德笑笑,继续跟在小內侍后面。

两人很快就到了乾清宫外,魏广德要在宫门处候旨才能进去,而小內侍则是进宫通报。

等不多时,小內侍又急匆匆出来,请魏广德进去。

隆庆皇帝是在偏殿接见的魏广德,平时这里是他处理奏疏的地方,此时在魏广德进门后,大殿大门就被从外面关上。

大门关上,屋里光线就显得昏暗。

此时隆庆皇帝并没有处理奏疏,而是有些百无聊奈的坐在御座上,看着进来的魏广德。

紫禁城的宫殿,虽然是集成了中华能工巧匠聪明才智的结晶,但是毕竟受到技术和材料限制,室内采光并不算好。

特别是大明的宫殿都建造的非常大气,一副天家气派,都是大跨度的立柱支撑屋顶,这样的布局使宫殿里能够进来的自然光非常有限。

其实,中国人建造房屋,大多选择坐北朝南,也就是所谓的朝向,就是因为这种布局最有利于建筑采光。

我国古建筑多以此布局,如先秦文献《诗经·小雅·斯干》记载,“哙哙其正,哕哕其冥。君子攸宁”,意思就是指只见正殿(北房)宽敞明亮,偏殿富丽堂皇,利于君王休息。

紫禁城古建筑屋顶檐部向外挑出,并略带上翘的弧度,形成优美的曲线,称为挑檐。

这种曲线形屋面檐口上翘的做法,遮蔽阳光少,有利于建筑内部的采光。

紫禁城古建筑挑檐做法与现代建筑挑檐有明显区别,现代建筑一般没有大的挑檐,太阳光透过窗玻璃直接进入室内,使室内明亮,但在夏季过量光线射入室内同时会带进大量热量,导致空调能耗的上升,且因为窗口亮度较高,给室内的人们带来直接眩光和反射眩光的干扰。

相比而言,紫禁城古建筑的大挑檐阻挡了大量直射光经由门窗直接直射入殿内,少部分直射光射入建筑地面,经由地面漫反射到殿内其他地方,外部直射光经过挑檐的过滤和遮挡变得柔和。

不仅如此,紫禁城古建筑挑檐做法在夏天有利于避免阳光在正午时间照入室内,而在冬天正午时分阳光则恰能照入建筑最深处,以获得建筑内部最佳的采光效果。

建筑内部的材料可反射光源,建筑材料对光照可产生明显的影响,古人利用反射率较高的材料将光线更加有效的引入建筑内部空间。

如宋代范成大著《桂海虞衡志》载有:“土人以石灰圬壁,及未干时以滑石末拂拭之,光莹如玉”,意思是在建筑室内的墙壁上抹上滑石后,墙壁会闪闪发光。

清代李渔著《笠翁偶集·居室部》载有:“石灰垩壁,磨使极光,上着也;其次则用纸糊,纸糊可使屋柱窗楹共为一色”,意思是用白灰粉刷墙面,再用纸糊,通过反光作用可增加室内的光线。

紫禁城宫殿建筑的采光离不开光线在建筑内部的反射,而这种反射作用主要通过墙体和地面材料进行。

紫禁城建筑内部有光润如玉的金砖地面、朱红的立柱和浅黄色的墙壁,其表面均有光泽,反射率较高;而建筑内部的青绿色的顶棚表面没有光泽,反射率低。

再有宫殿门窗使用的最好的高丽纸,这种窗户纸质量上乘、采光及防风御寒效果好,让紫禁城宫殿已经是此时国内采光最好的建筑,可在殿门关上的刹那,魏广德感觉眼中一片漆黑,片刻后才能视物。

只是在殿门前短暂的愣神功夫,魏广德就意识到自己御前失仪,急忙快步走向隆庆皇帝,在御书案前跪倒行礼。

“臣魏广德见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吧。”

御座上,隆庆皇帝开口道。

魏广德起身,身体依旧弓着,保持一副恭敬的样子。

刚才起来的时候,魏广德已经再次确认,大殿里,至少明面上没有看到有其他人在场,或许陛下又是和自己秘密奏对。

“李芳现在什么情况?”

魏广德刚定神,隆庆皇帝的问话声就传进耳中。

“启禀陛下,李公公的伤,郎中说要半个月才能好。”

魏广德不敢欺瞒,直接答道。

“李芳这个奴才,还是朕对他太好了。”

一开始听到隆庆皇帝关心李芳的伤,魏广德心里还生出一种希望,或许自己有机会说服陛下,饶他一次。

可接下来冷冰冰的话,让魏广德一下子如坠冰窖。

“陛下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子,不要因为李公公的些许不是气坏身子。”

魏广德只好道。

“枉朕对他如此好,之前那么多错事,朕都没有追究,只是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一段时间,没想到却因此对朕产生了不满,口出大不敬之言。”

隆庆皇帝语气中依旧有些恼怒的说道。

魏广德很想问他到底听到了什么,可最终还是一言不发。

有些事儿,知道的越少越好,特别是涉及到皇帝。

其实魏广德也不确定,在他眼前的李芳是否就是宫里的李芳,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就是这个道理。

先前的话,魏广德听明白了,李芳犯了错事,隆庆皇帝没有追究。

不过这种想法只在瞬间就破灭,他不能确定李芳在宫里的为人,可旁观者有啊。

至少他认识的陈矩就没有说过李芳坏话,这说明什么还用附言吗?

那些错事儿,应该是那些人在背后打小报告吧。

魏广德在心里有了想法,只是不能说出口,这东西越解释越说不清,特别是内廷的事儿。

“陛下宽仁,是臣等的福气。”

稍后,魏广德才说道,旋即躬身向隆庆皇帝继续说道:“但李公公毕竟是服侍陛下多年的老人,犯了错,该打该骂都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臣本不该多言。

只是想到那些年在裕袛同舟共济的时光,实在不忍心看到他被关到大牢里受苦。

恳请陛下再宽恕他一次,放他从大牢里出来,若陛下还不解气,不若直接让他去南京城养老好了,也算全了和陛下的一段君臣之宜。”

“哼哼,你和陈以勤都是一路人,朕就知道你会给那个奴才求情。”

隆庆皇帝不悦道,“求情的话就不要再说了,你先前也说了,该打该罚都是朕说了算,现在朕就是要罚他。

先让他在大牢里清醒清醒,别觉得服侍朕多年,就可以对朕指手画脚。”

听到隆庆皇帝的话,虽然让魏广德熄了救出李芳的心,可也听出来,皇帝并没有要他命的意思。

只是恼他经常在他面前指指点点,这不对那不行的说词,不想见到他。

“可”

魏广德刚起个头,又一下子闭嘴。

不本来想说人关在大牢里,能不能把人放出来,外面人看了多不好。

可转念一想,人在刑部大牢也好,至少做什么对他们来说更加方便,若是转诏狱,虽然要可以进去看人,却颇为麻烦。

“今日叫你来,就是给你说一声,别在管李芳的事儿了。”

隆庆皇帝在御座上不紧不慢的说道。

“是。”

这场合下,魏广德也不会为了李芳和隆庆皇帝发生争执,实在没必要,先顺着皇帝心意,再另寻机会就好。

“内阁事务繁杂,别为无关紧要的事儿分心,这就是朕叫你来的目的。”

“臣明白了。”

“庄田的事儿,处理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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