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陛下下旨以后,我就先辞官回乡,到时候还请善待多多照应。”
欧阳一敬开口道,见魏广德张嘴他又继续说道:“若是无事,将来复起还有赖善待周旋一二。”
“司直兄,这就是你来我这里的目的吗?”
魏广德一皱眉,有些不悦的问道。
是的,魏广德觉得欧阳一敬在小看的,觉得他护不住人。
虽然高拱很的隆庆皇帝信任,可也不代表高拱回到朝堂上就可以为所欲为。
看到魏广德脸色不善,欧阳一敬也明白魏广德的想法,苦笑道:“善贷,我知道你的想法,可在这事儿上,我不想连累你。
高拱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明白,他一定会找机会对弹劾过他的人动手报复。
高拱和陛下的情分终究比你深,他比你早进裕王府。
和他碰上,也只会伤了你在陛下那里的情分。
不若我退让一步,先辞官回乡去,等上几年风平浪静了,再谋求复出。”
听到欧阳一敬这么说,魏广德的脸色才稍微好看点。
诚然,他嘴上可以说不怕高拱,毕竟现在不比当年。
自己还只是翰林院了一个小人物,而高拱已经入仕为官,更是凭借裕王府的威势拉拢了不少人。
现在的高拱回朝也就是入阁成为阁臣之一,而自己也是内阁阁臣,虽然排名或许暂时会比他高一点,但不会持续太久。tiqi.org 草莓小说网
毕竟,隆庆皇帝相对来说应该更信任高拱。
毕竟上次徐阶搞出来的事儿,满朝倾拱,看上去似乎显得高拱不得人心,可魏广德心里清楚,这也代表着高拱成为孤臣。
对于高高在上的那位来说,当然更加喜欢这样的孤臣,因为这意味着他没有机会,对皇权不会构成威胁。
所以,如果魏广德真的因为保全一些人和高拱怼上,他是占不到多少机会的,只会处于劣势,即便有陈以勤、殷士谵的支持,最多也就是让他们在内阁拥有更大的话语权。
可是最终的决策并不是内阁作出,而是要提交到乾清宫,那里才是这个帝国的主宰。
在隆庆皇帝那里,很大概率会因为皇帝的信任而选择支持高拱,而不是他们。
内阁,说到底终究只是一个给皇帝提供咨询的机构,不是丞相府。
君主立宪。
就在这一瞬间,魏广德第一次产生了限制皇权的想法。
帝国权利移交内阁,由内阁里阁臣商议着决定帝国命运,皇帝只有拍板的权利。
“善贷,我说的,你觉得是否可行?”
就在魏广德又陷入沉思的时候,欧阳一敬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考。
“既然你主意已定,打算回乡那就做吧,估计陛下短期内还不会下旨意召回高拱,你也可以再想想。
如果愿意继续为官,你随时可以找我,我可以安排你去南方,比如广东、福建等地为官。”
虽然心里也比较赞同欧阳一敬的话,可魏广德也没有直接答应下来,而是把先前考虑的让他外放的事儿再次提了提。
当然,决定权还是在欧阳一敬手里。
“我已经思考了两天,为了避免你和高拱斗上,我还是先退避一下为好。”
欧阳一敬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才来的,可不是先前表现的那么焦急的样子。
这一晚,欧阳一敬在魏府里喝醉了,是魏府家丁搀扶着他上的轿子,魏广德只是站在府门口看着小轿远去。
而就在这一晚,无数的官员也失眠了。
当初满朝倾拱,有近半的官员上奏弹劾高拱。
那时候笑的有多得意,此时他们内心就有多惶恐。
一开始听说高拱要被召回京城,许多人只是本能的感觉不妥,但并未深想。
可现在不同了,有人提起,终于还是让他们想到了那位的可怕,小肚鸡肠,他们不淡定了。
回到府里的时候,张吉悄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魏广德就有些不耐烦的低语道:“他们怎么还没走?”
走了几步,思考片刻后才回头对张吉说道:“就说我连日操劳很累,已经睡下了,他们的事儿我已经知道。”
是的,已经很晚了,可还有人登门拜访魏广德,而这些人不出意外都是在京的官员,平时和他走的比较拢的人。
魏广德倒也不是卸磨杀驴,用人时朝前,不用人朝后,而是现在就担心高拱会对他们进行报复太过杞人忧天。
当初弹劾高拱的人那么多,高拱报复的过来吗?
无非就是对其中出头鸟出出气,或许会狠狠报复一下,而对于其他人来说,其实也不会有多大的事儿。
法不责众,任何时代都适用。
而且,有现在的流言在,高拱对他们出手报复也会慎重很多。
一个不好,又会激起满朝官员的惶恐和愤慨,再次联合起来弹劾他。
对于欧阳一敬,是有可能被高拱报复的人之一,因为他是六科里最早表态支持胡应嘉的人,而胡应嘉恰恰是隆庆元年政治风波爆发的导火索。
在那次斗争里,六科可谓火力全开,对着高拱从上到下喷了个遍。
这也是魏广德默认欧阳一敬离开朝堂的缘故,而其他的人,即便那时候跟风上了奏疏,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儿。
更何况,魏广德也对此早有准备,那就是安排海瑞去应天。
等应天府闹起来,高拱和张居正在内阁里再斗起来,短时间内应该是抽不出手对付那些政敌。
魏广德今晚只见了欧阳一敬,没再去理会其他人,而陈以勤、李春芳等人就没那么好命了。
一群人进出他们的府邸,只为打探确实的消息,还有就是控诉高拱小人,要他们为他们做主。
可以说高拱虽然还没有回到京城的,按高拱这个名字带来的威压已经让他们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回到后院的魏广德并没有如他所说直接休息,而是让张吉派人去南京找徐邦瑞,让他安排家丁每隔几天就把应天府发生的事儿及时报到京城去。
虽然这样会迟滞一些时间,可现在的通讯条件就是如此,也是没办法的事儿,至少能及时掌握江南的一举一动,特别是应天巡抚和华亭县那位的动向。
等张吉离开书房后,魏广德一个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就在思考这次闹得满城风雨的传言事件。
越想,魏广德越觉得不简单。
流言蜚语的影响是什么,他能够猜测出来一二,本着谁受益谁就是主使的观点,魏广德把散布流言的人锁定在当初得罪高拱最狠的一批人头上。
毫无疑问,张居正被放到第一的位置。
虽然张居正没有和高拱直接撕破脸,可毕竟他和徐阶的关系摆在那里。
明摆着自家老师可能遭到高拱的报复,张居正不会无动于衷,派人在京城散布流言就是当有之意。
这是徐阶的应对手段,魏广德还真没往他身上想,毕竟已经致仕老臣,隔着京城十万八千里。
就算是他出的主意,也会写信让张居正去做才合适。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到最后,魏广德也只能用不知是从哪部电影还是电视剧里的台词念叨了一句。
拦不住高拱回京,那是天意如此。
而现在看来,徐张一派也开始出手保全了,那就坐山观虎斗好了。
第二日,魏广德进内阁值房不久,就被陈以勤派人请了过去。
听了陈以勤的叙述,魏广德只觉得好笑,问道:“逸甫兄是向他们拍胸脯答应保全他们了吗?”
陈以勤找魏广德,说的自然就是流言的事儿,还有就是他那条线上的官员造访府邸寻求庇护的事儿。
“高肃卿是什么人,善贷又不会不知道。”
陈以勤话说到这里,就看见值房大门前人影一晃,一道身影已经走了进来。
“正甫兄。”
魏广德一看来人是殷士谵,急忙起身冲他拱手道。
“善贷,我还去你值房找你,才知道你到了逸甫这里,我就寻着味儿来了。”
殷士谵和魏广德说完话,又冲陈以勤拱手行礼,三人这才又坐下。
“正甫也是为了那个报复的流言来的?”
魏广德明知故问道。
“昨晚我府上来了不少人,都快二更天了都还不走,唉”
殷士谵佯装无奈道。
“既然正甫也来了,我们就议一议,到底该如何对外回复这件事儿。”
陈以勤压低声音说了句话道。
“逸甫啊,你又不是不知道高肃卿为人,人前大肚,可都是装的,他其实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人。
那些得罪过他的,他一旦回朝,应该都不会轻易放过才是。”
殷士谵苦笑着说道。
“当初弹劾他的时候,不是让下面的人不要随便乱跳吗?难道有很多人都牵扯其中?”
魏广德有些狐疑道。
“那时候的朝局已经成那个样子,特别是最后大势已定,一些人就觉得没有反复了,所以跳出来跟着踩上几脚,现在才知道怕了。”
殷士谵开口道,“你那边呢?”
“有,但人不多,都是后来才靠过来的,之前办的事儿我哪里能招呼到。”
魏广德轻轻摇头说道,随即看向陈以勤,问道:“逸甫兄那边也是,看到大局已定就迫不及待跳出来踩几脚?”
“那时候各个他们里,支持倒拱才是正确,敢说反对的就会被孤立,就算不表态的人都会被人另眼相看,你说会怎么样?”
陈以勤也是苦笑,那会儿他们三个商量约束下面的人,不要让他们掺和倒拱的事儿,没想到最后快要结束的时候,还是有人忍不住诱惑跳进了这个旋涡。
他们不参与倒拱,那是因为大家都出自裕袛,也是没想高拱还有复起的时候。
在那段时间里,特别是最后,对下面人的约束也就轻了,甚至不管不问了。
“呵呵”
魏广德听了陈以勤的话只是轻笑出声。
“怎么,难道有什么不对?”
陈以勤开口不解问道。
“没什么不对,那个时候,我记得貌似也只有他那些门生才能置身事外。”
魏广德开口说道。
高拱被满朝倾轧的时候,也只有和高拱关系密切的门生才能不参与意见表达,不管是支持高拱还是什么,他们大多选择沉默。
无他,支持倒拱他们就道德有亏,反对倒拱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文官还是爱憎分明的,能够理解他们这些人的两难处境。
而其他人要是像保持沉默,就或多或少要遭受背后的流言蜚语。
当然,裕袛的人也可以置身之外,朝臣也理解他们。
“那该如何做?善贷,你主意多,你说说吧。”
殷士谵开口道。
“其实我们什么都不用做。”
魏广德笑笑,开口说道:“既然都是最后才表达的意见,又不是挑事人,高肃卿应该也没工夫去记挂这些人。
要是他回朝真要把这些参与弹劾他的人都一一报复回来,这朝堂可就空了。”
“法不责众?不至于吧,高肃卿可不是个怕事儿的人。”
陈以勤皱眉说道。
“是,若是别的事儿,他高拱应该会追究到底,不管牵扯到多少人。
可当年满朝倾拱,难道他就一点责任没有?
真要回朝就报复,只怕又是第二次满朝倾拱,陛下也未必还能保住他,让他全身而退。
若是识相点,那就是只针对少数几个被他记住名字的人进行报复,而对于其他大部分人,他也只能敲打,杀鸡儆猴,把人吓唬一下就完事儿。”
魏广德说完话就安静下来,看着低头思考的陈以勤和殷士谵。
魏广德的话倒是提醒了他们,弹劾高拱的人太多了,他应该是报复不过来才对。
“善贷的话有道理,很要报复,那朝堂还真就只能空了,政令都无法下达。”
殷士谵想明白了,高拱不会因为涉及人多而畏惧,而是他根本就忙不过来。
其实,这算是法不责众。
“受教了受教了,我居然没想到。”
陈以勤也是点头附和。
其实他们不是想不到,而是被一帮人围着乱了心智,一时忘记了。
只要安静的想想全面报复的后果,他们也会有魏广德一样的想法。
而此时南直隶应天十府管辖的县、乡里,出现了衙门里小吏的身影,他们是遵照巡抚大人之命,下到基层宣传“一条鞭法”的。
海瑞深知士绅怎么操控舆论,就是利用百姓愚笨不通文字这点,有时候故意曲解朝廷的告示。
所以当初他在担任知县时,就非常注意让百姓明白一条鞭法的作用。
不求全懂,但知道个大概,不会被人糊弄就行。
应天府施行一条鞭法在海瑞的推动下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