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八章 税战十二

这公检法听着是容易,也符合宋朝的政治理念,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相互制衡,但真正执行起来,肯定还是需要一段很长很长的适应期。

之前检察院就一直都是被税务司牵着走,完全就没有自主思想,他们的心思全都在打官司上面。

但其实打官司只是其次,他们的职权还是在于检察。

检察院应该是一个非常独立的部门。

好在由于这期间事情不断,各种案子层出不穷,苏辙他们这些检控官们,也渐渐熟练起来。

他们开始意识到,检察院其实是很牛逼的存在,可不是谁的附庸。

只是相对于皇庭和警署而言,检察院是最后觉醒的。

汴京律师事务所。

“二位,今儿怎有空上我这来?”

张斐很是诧异地看着王安石和韩绛。

韩绛道:“我们是来告知你一声,虽然这些天连罚带补,又收上来一万贯,但也难以维持警署的财政支出,最多就还能支撑一个月,即便算上三衙的补贴,也不会超过两个月。

而且,由于之前罢遣了衙前役,一些运送、保管的任务,暂时都难以执行,许多官衙都在向我们抱怨。”

其实这才过去多久,就有这么急吗?

不见得。

那些官衙就是故意找事向司农寺施压,那些权贵可没有糊涂,这都得就是财政。

他们肯定会在财政方面向对方施压的。

王安石道:“虽然税务司表现的非常出色,但这不是长久之计,且据我所知,目前其它县城,都在以农务为由,拖延税务司的自主申报,可能已经是来不及了。”

张斐不禁郁闷道:“张三斗胆多说一句,如今双方正在比拼内力,这高手过招,胜负就只在毫厘之间,这么关键的时刻,二位来这么一出,可真是太伤士气了。”

“什么关键时刻?”

王安石激动道:“如今对方连皮毛之损可都谈不上,这么耗下去,是毫无胜算可言,你小子平时那么机灵,怎么连这一笔账都算不清吗?”

韩绛也道:“你似乎将政令法令给本末倒置,通常都是先执行政令,再由法令去监督,而你们却只管着法令,而不顾政令,这如何能够成功。”

张斐点点头道:“二位教训的是,我知道了,不过二位也请放心,这钱我会想办法给补上的。”

王安石和韩绛相视一眼。

王安石又道:“你可别寄望于官家,事已至此,若你想用国家财政来补上这窟窿,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为什么这么轻易认罚,就是赌你没钱支付俸禄,你耗不下去,皇帝若想给警署开小灶,是没有人会答应的,当时立法会颁布新法,不就是在布置战场。

我们被捕,我们也都认。

但如果国家财政额外补助警署,那就是在作弊,他们肯定会阻扰的。

国家要是补助,必须募役法是失败的。

张斐点点头:“明白。”

王安石审视张斐少许,又道:“如果你实在是撑不住,可得先告诉我一声。”

张斐点头笑道:“我绝不会连累王学士的。”

王安石见他还能笑得出来,稍稍放心一些,这事弄得他也是焦头烂额,因为这直接关系到他的新政。

但问题是,目前来说,虽然税务司连战连捷,但是他们却看不到胜利的希望。

其实他们两个来这里,不是要打击张斐,而是在要提醒张斐。

你不要得意忘形。

你现在可是处于劣势的。

要知道目前还只是在开封、祥符折腾,虽然税警、皇家警察都已经去到其它县城,但是那边一直拖,刚好是春季,农民要忙于农活,抽不出时间申报。

这民以食为天,农桑大于一切,这申报日期也是不断在往后延。

但谁都知道,他们就是在看风向,甚至可以说,他们是集中力量在开封、祥符二县阻挡税务司。

刘屏是被罚一千多贯,但其实刘屏只需要出税钱,其余得,他们帮刘屏摊掉,甚至连请珥笔都不用刘屏出钱。

刘屏当然不在乎。

他们可是非常齐心的。

这场斗争的本质,归根结底,还是财政,而不是司法。

募役法的目的是要收钱上前,而他们的目的则是不缴这钱。

但是胜负的标准,不在于收没收到,而是在于税务司能不能收到足额的钱。

韩绛也看出张斐的一些动机,就是想让公检法立威,但前提是,得有财政支持,那些税警可不是来为爱发电的。

韩绛、王安石走后,张斐便将李豹找来。

“我也正准备来找你的。”李豹言道。

张斐笑道:“检察院方面是不是有动作了。”

李豹诧异道:“你岳父告诉你了。”

“我岳父大人为了避嫌,最近都很少回家住。”

张斐略显愧疚地摇摇头,又道:“不过如今检察院迟迟未有提起起诉,将王学士和韩寺事都给急坏了,但是这五户情况,比秦彪的还要简单一些,又没有额外的冲突,显然他们在调查别的事请。”

李豹点头道:“不错,他们已经在暗中调查徐煜贩卖私盐的证据。要不要进行下一步。”

张斐点点头道:“将王洪进逮捕归案吧。”

在前面五户还未得到起诉之际,税务司再度出击,又以虚报财物的名义逮捕五户。

赵府。

“老爷,今儿早上祥符县传来消息,进儿也被税务司的人给抓了。”

赵文政身边的宅老王青面露担忧地说道。

赵文政笑道:“你别担忧,其实在刘屏被捕后,我就知道洪进可能也会进去的,我早就派人去叮嘱过他,反正税务司说多少就是多少,另外,我也会让李国忠他们去为洪进辩护的。”

风轻云淡。

王洪进虚报财物,就是他安排好的,就是故意虚报,他们这些大佬们要以身作则,下面的大地主才会跟。

只要大家齐心协力,共同进退,税务司是毫无胜算可言。

如今税务司频频出击,使得他们是非常开心,他们在司农寺也是有人的,知道司农寺的财政已经快要撑不住了。

你们这就是狗急跳墙。

施舍你一千贯,不过也就是杯水车薪,两个月,你们又能查多少户。

关键之前那五户可都还没有起诉。

慢慢来。

看谁先死。

然而,他们都忽略了一点。

这不是税务司与他们的战争,而是整个公检法与他们的战争。

其实之前他们也意识到,公检法是敌人,但由于之前两回,税务司将风头都给抢了过去,而检察院和皇庭相对还是比较中立的。

导致他们眼中就只盯着税务司,这才是大恶人,而忽略了检察院。

检察检察,顾名思义,这根本就不是一个被动的部门,就只负责起诉,他们自己就可以进行调查,侦查,不然的话,当初范纯仁、苏轼又凭什么去起诉制置二府条例司。

里面的检察员全都是辅警调过去的,虽然不像税警一样,都是上四军出身,但都是相对比较专业的人士,其中包含大量的旧吏,他们可都是侦查的好手。

李国忠如今成为权贵们法律代言人,虽然前面几次交手,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但结果还是符合他们的预期。

毕竟最终判决还是比较轻。

如今李国忠他们是天天往税务司跑。

今儿李国忠刚刚来到税务司,正好遇上苏辙,“哎呦!苏检控,遇到你可真是太好了。”

苏辙瞧他一眼,问道:“有事吗?”

李国忠赶忙道:“没啥重要的事,我就想问一下,为何检察院迟迟没有对徐煜他们提起起诉,他们都已经认罪了。”

说到这里,他又赔笑道:“当然,我也知道,检察院先前得忙于陈小二的官司,要不这样,我们先交一笔钱放在这里,到时皇庭判多少咱就给多少,让他们先回家待着,这徐员外身体不好。不知苏检控以为如何?”

苏辙摇摇头道:“抱歉,这恐怕是不行的。我今儿过来,就是奉命将徐煜押去检察院接受调查。”

李国忠愣了愣,“押押去检察院?这这是为.为什么?”

苏辙犹豫了片刻,道:“反正目前已经是证据确凿,我也不怕告诉你,我们在审查徐煜的收入时,发现他们存有贩卖私盐。”

“啊?”

李国忠不禁大吃一惊,“贩卖私盐?不对呀!我我刚刚才与李司务谈过,他们并没有提及此事啊!”

苏辙道:“税务司并不知晓此事,这也与他们无关。”

李国忠眉头紧锁道:“也也就是说,这这是你们检察院要调查的?”

苏辙点点头。

正当这时,李禾走了过来,“苏检控来了。”

苏辙掏出一张公文,递给李禾,道:“李司务,我们是奉命来此,将这些人押去检察院受审。”

李禾接过公文看了看,“行,我马上让人安排。但是也麻烦你们检察院,先将虚报税务一案给了结了,不然的话,我们税务司这边也装不下这么多人。”

苏辙迟疑片刻,点头道:“我回去之后,会跟许主检说得。”

李国忠闻言,心知大事不妙,立刻赶了回去。

几乎是同时间。

那齐济带着几名检察员和一队皇家警察来到祥符县。

祥符县知县都还不认识齐济这小角色,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齐济拱手一礼:“回庞知县的话,在下乃是检察院检控官齐济,今日奉命前来这里,是为了调查一桩案子,需要调取祥符县的官田账簿。”

庞知县道:“你们凭什么调取本县的官田账簿,这是谁给你们的权力?”

齐济不卑不亢道:“我们检察院可对官衙行使检察权,还望庞知县能够配合我们。”

“本知县要是不配!”

话未说完,但见一个衙役快速来到庞知县身旁,在他耳边小声道:“知县,外面有着一百多个皇家警察。”

庞知县神色一变,冲着齐济道:“你们就只是来拿个账簿而已,不至于派这么多人来吧?你们想干什么?”

齐济回答道:“由于这是极其重要的证物,不容有失,故此许主检特意要求警署方面派人过来押送。”

庞知县毕竟是赤县县令,怎么可能被他们轻易吓到,他兀自言道:“我从未听说过检察院有这权力,我得先向上面问清楚。”

齐济思忖少许,点点头道:“庞知县可以向上面问明,但是在此过程中,我们的人必须要看管好账簿,此案事关重大,到时若出问题,庞知县只怕也会被牵连其中。”

“你说什么?”庞知县沉眉道。

齐济道:“抱歉!”

庞知县纠结好一会儿,寻思着让一百多个皇家警察待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关键他才刚刚上任不久,也不知道情况,要真被卷入进去,那也忒冤了,于是道:“账簿我可以交给你们,但是我一定会将此事向上面据实已报。”

齐济拱手道:“多谢庞知县通融。”

言下之意,你去问就是了,咱们一点也不虚。

检察院方面的突然行动,顿时打了朝中大员们一个措手不及,一时间是方寸大乱。

但他们一时还未反应过来,认为这是税务司在搞鬼,大骂税务司不讲武德,特么的当初说好就只查免役税的,怎么又开始调查贩卖私盐和侵占官田。

这可就要了亲命。

因为当初立法会颁布新税法,降低刑罚,主要就是针对免役税,说得是非常明确,而这些违法行为,可都不包括在内的。

孟府。

侍御史裴文快步入得堂内,向在坐的人道:“我方才又收到消息,检察院已经派人去祥符县县衙,开封县县衙,还有三司,收集证据。而且,这的确是检察院的命令,与税务司并没有关系。”

“我不相信这跟税务司没有关系,这分明就是一个阴谋,他们就是想借此逼着我们交税。”

孟乾生愤怒道。

裴文迟疑片刻,道:“这与税务司也的确有关系,这也是我们之前所忽略的,税务司的证据都是从哪里查来的?我也去徐家问过,那些买卖可都是非常隐蔽的,没有几个人知晓,但是在税务司提供的收入中,却写得一清二楚,也正是因为如此,检察院才看出问题来的。”

谢筠纳闷道:“当时徐家为何没有发现?”

裴文叹道:“就是因为当时大家都盯着免役税,而且税务司此番申报,查得是收入,而非跟之前官府一样,查得只是财物,如贩卖私盐,若是不查收入,根本就查不到。其实之前秦家的收入也是有问题的,只不过检察院并没有发现,税务司又不管这些,故而当时没有告发。”

谢筠懊恼的一跺脚:“我就知道会出问题的。”

在坐的人也突然醒悟过来,知道这问题出在哪里,就是他们还是严重低估了税务司的能力。

这些收入本就是见不得光的,税务司竟然也能够查到。

要知道如今查收入是非常困难的,因为缺乏契据。

但是他们压根就没有想到,税务司是提前一年布局,手中握着几十户的黑料,查得也是清清楚楚。

这时,赵文政又来到屋内。

孟乾生忙问道:“赵知事,朝中是什么情况?”

赵文政先是瘫倒在椅子上,一手扶着额头,有气无力道:“检察院方面是证据确凿,上面也都支持检察院,谁也不敢帮徐煜说话。”

他现在也慌得一批,他的马仔王洪进也被弄进去了,现在还不知道,税务司到底握有多少证据,检察院是否又能注意到。

他们同样也意识到,他们不但低估了税务司,还低估了检察院,其实税务司到底也只是要钱,你将税交了,他们理都不会理你,但是检察院可是来要命的,你交不交钱,跟他们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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