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一提出要求,裴予质就答应了,他得结结实实欠对方一个人情。人情这东西,关系不近不远的人能欠,一般亲近的也能欠,可太熟了太近了,人情债欠得就不那么坦然了。要么是一方纠结犹豫不忍心,要么另是一方不觉得被亏欠,这两种情况都不是裴令想要的。系统又说他不争气,他却问裴予质:“你为什么要找裴令?”裴予质面对他求知若渴的眼神,反过来问:“你喜欢深色还是浅色的布置?”气定神闲的,完全不被他的节奏影响。“嗯……浅色?”“好,喜欢地毯还是瓷砖?”“……地板行吗?”“大床还是小床?”“小床。”裴令已经放弃思考了,裴予质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又问了好几个关于布置的问题,裴予质才道:“你搬过来和我住一段时间,我就告诉你答案。”他恍然大悟,裴予质才不会只给他选择权就放手不管,这人会诱惑他。上一次是一千万,这次是他喜欢的、独属于他的私人空间,附加一个答案。“我说过,我能给的筹码不多。”裴予质道,“再加两千万,或者等价的资产,回怀城之后一起转到你名下。”用钱来诱惑,大大的坏。本来就准备答应的,这下又有钱到手,裴令立刻点头。裴予质轻笑一声,眼角都上扬了些许,看得他不自觉愣住了,三千万即将到手的喜悦都忘了一些。“宿主,你真的很没出息。”系统突然说。裴令赶紧低头,心想活得那么有出息干什么?苟且偷生、随遇而安也是一种活法,该低头时就要低头。裴予质笑完之后就道:“今天晚上回怀城,在此之前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可以在房间里休息。”说着就跟他一起下了楼。坐上车之后,裴令思绪正常了一些,意识到裴予质说的有事情要处理,他想到了资料室里缺失的文件。便问道:“你能不能把拿走的工作日志给我看看?”已经过去很多年,他早就记不清那个女老师的长相了,甚至除了一些日常和打架的经历,其余的事情也跟披了一层纱似的模模糊糊。想了大半天,他才隐约记起来,那个老师姓郑。可他越去回忆,好奇心就越重。也不是好奇别的,就想知道郑老师怎么描述的自己。毕竟他记得,那是他遇到过最温柔的老师,又在他的人生中出现得如此短暂。而且他心怀愧疚。关于那个老师的记忆碎片,都透着阴天的沉闷。他想起老师经常被院长叫去办公室训话,十有八九都是因为他又不乖了。午饭时碗掉在地上,食物撒了一地,说明他浪费粮食。上课睡觉,说明他生性懒惰。和室友动手,把人打得鼻青脸肿,说明他顽劣不堪,还不合群。老师会给院长解释,具体怎么说的,他在院长办公室外听到了,可后来也忘了。只是院长根本不会听,只会骂郑老师维护一个本性就烂的坏孩子。所以没过多久,老师就被辞退了,裴令甚至没能好好跟对方说过话。裴予质将车开出医院,片刻后问道:“你想知道郑老师怎么描述裴令的?”没有遮掩拿走了郑老师工作日志的事情,相当坦率。所以他也坦诚地点点头,又“嗯”了一声。“她并没有写多么隐秘的事情,我想你自己能猜得出来。”裴令还真猜了猜,随即摇摇头:“我记不太清小时候的事情了。”听他这样说,裴予质便直接答道:“她说裴令喜欢吃冰淇淋。”裴令一愣,怀疑他哥又在取笑。“还有呢?”“她说裴令不爱说话。”“小时候是比较酷……还有呢?”“她还给裴令取了一个小名,”裴予质说,“她知道裴令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所以叫他小乖。”裴令摸了摸耳朵,又揉了揉脸颊,又开始从心口往脖子上蔓延热度了。在工作日志里写这个会不会太奇怪了……但他依稀记得老师这样叫过他,还说他不是一个坏孩子。可是当一个坏孩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小乖。”裴予质突然轻声道。裴令吓得一激灵,猛地转头,睁大了眼睛看向对方,上半身不自觉往另一个方向缩了缩。“你这样很诡异……”他勉强找到自己的声音,“那是对一个八九岁小孩的称呼。”裴予质毫无羞耻心可言,静静看了他一眼,说:“如果你想见她,我可以安排在离开之前。”他思考了两秒,还是摇摇头:“不用了吧,我又不是裴令,而且只要她过得好就行了。”“她如今生活在另一个城市,每个月都会来渠岭镇散心。”裴予质语速放缓,“听起来过得很好,不是吗?”当时裴予质在资料室里,一字一句看完了那本工作日志。那个年轻的女人用一支笔极力维护裴令,试图向院方证明裴令的好,说身为孩子的引路人,至少应该做到一视同仁。碗掉在地上,是因为被人打掉的。上课睡觉,是因为夜里在阳台缩着睡不安稳。和室友打架,是因为对方扔了他的被子。可五页纸,每一面都被画了一个巨大的叉。裴予质想,还好,有人曾经给过裴令温暖,指引过方向。他昨天找到了那个女人,巧的是昨天刚好是女人来渠岭镇散心的日子。他没有告诉对方裴令在二十四岁那年就去世了,骤然得知死讯不会好受,对方不像他,这么快就失而复得。见一个在乎裴令的人,这是相当奇妙的体验。对方提到裴令时,露出的柔软表情,眼神中的怀念和遗憾,很可能是爱。不同于魏迟流露在外的殷切,是一种不肤浅也不索取什么的感情。在对方记忆中,裴令在福利院的日子相当难熬,而裴令本人从来没提到过。院长醉心于油水,其他方面就缺少精力。处理每一件骚乱太费力气,不如选一个人,承担所有指责,这样每次都能迅速平息风波。老师也认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院子里的孩子领养出去得越多,他们也就越轻松。为了维持表面的平静,所以可以对一些事情视而不见。小孩有好有坏,可是在那样环境里生活的好孩子,往往缺少对抗什么的勇气,维护自己的自尊就已经很不容易。裴予质一言不发,听着女人独自说了十多分钟,从平和到语带痛苦。“从上而下烂成一团,我根本没有办法改变。”一场直入而简单的谈话到了尾声,那个女人收敛情绪,对他说:“希望小乖他在国外过得好。”裴予质没有回应这个美好而无用的期望。对方又深深看向他,说:“我很高兴,他能拥有这么在乎他的家人,你很关心他。”他觉得很奇怪,自己在这场谈话中并没有说几句话,也没流露什么情绪,对方如何判断他对裴令的在乎和关心?这两个词不像在描述他,至少不像以前的他。然而裴予质没有否认。女人重重地叹了口气,敏锐使得她看出了自己的疑虑:“我带他的时间其实很短,你能找到我,说明你在乎谁对他好。而且你的确给我一种感觉,就像能支持他做出任何决定的那种家人。”裴予质原本只回答了一句“谢谢”,但又补充道:“我会支持他所有决定。”女人眼底的泪意淡了一些,露出欣慰之色:“你们兄弟关系很难得,他过得应该不错吧?”他记住了对方柔软的眼神,试着模仿,但一时失败了。所以他只是点点头,答道:“他会过得很好。”作者有话说:更新这章之前把62-65都修了一遍。剧情改动不太大,进展加快了一点,主要是感情线互动多了一些,也增加了一些字数,建议看过的朋友清一下缓存重看一遍……造成麻烦很抱歉,以后会尽量避免修文的_(′_`」 ∠)_第67章 到底薅了多少钱回到福利院之后,裴令被送回房间,就有医生来替他换药。而裴予质本人出去了,大概是福利院的捐赠工作还有一些细节要处理,他没想太多,安安静静地看医生给他处理伤口。或许是天气原因,加上这两天的奔波,伤口有些发炎了。量了体温,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处在低烧状态。连医生都很奇怪:“你自己没有感觉吗?”这医生说话比较直,也没有迂回的那些礼貌,裴令听着还挺舒服。他摇摇头:“没什么感觉。”医生让他自己牵着衣摆,把腹部的伤口露出来,然后重新包扎。“你以前是不是也经常发烧?”裴令一愣,这副身体的情况他不是特别清楚,体质应该挺弱的,所以就点了点头。实际上在他当裴令的时候,可能是跟留学那地方的水土八字不合,的确时不时发热头痛的。不过去医院不方便,预约等待的时间都够他恢复三四次了,所以每次都只是买退烧药吃,然后完全无视身体状况,不知不觉就好了。“你现在头晕吗?”医生又问。他仔细感受了一下:“你不说我还不觉得,是有一点。”“晕就对了,”医生说,“回头查个血,但就算不查血我也建议你最好卧床休息。”他不敢顶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