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出于某种隔岸观火的恶趣味。裴令走过拐角,毫不犹豫地撕开了信封。里面是轻飘飘的一张纸,但被冠以情书的名字,好像就能变得很沉一样。他一目十行扫视过,没从里面觉察出什么真情实意。说实话,换个表白对象的名字还能二次利用。他把信和信封折起来,揣进了校服外套的内兜里。走到教室门口时,遇上了回来的裴予质。两个人没有说话,甚至都装没看见彼此,一前一后回了座位。整个学校都没有同桌,裴令被安排在了裴予质身后的位置。上课铃声响起来,他抬头看向黑板,余光在看裴予质的背影。裴予质已经很高了,可能因为定时运动锻炼,看起来也并不瘦弱,这让裴令变成了一个,被坠在身后也显得突兀的挂件。老师进来了,开始讲课,让大家打开课件。裴令垂下脑袋,盯着人手一个的平板,和上面的课件大眼瞪小眼。他看不懂,老师接下来的话他也听不懂。这里相当一部分课程都是全英文授课,和曾经那所初中一样。他从前在福利院只学了一遍字母表,来了裴家也没想过要好好学习,以后出人头地。所以几年过去了,他还是听不懂。裴令就想完成养父母交给他的使命,然后等待成年。成年之后应该就可以离开了吧?带着一笔很可观的钱。他又出神了一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这节课好像是法语课,怪不得听起来更陌生了。这节课他是睡过去的,下节课也是。之后就放学了,才下午三点半。裴令睡眼惺忪地假装收拾书包,实则每天背回去的书包都是空的,他这样假装忙碌,主要是为了等待裴予质。裴予质收拾好之后,他就可以跟在后面离开学校了。车就在校门外,照例他坐左边,裴予质坐右边。司机跟裴予质问了声好,裴予质也简短回了一句。“小令,很困吗?”司机又跟他说话,这是裴家里为数不多愿意和他寒暄的人。裴令眼睛都快睁不开,点点头,说了声“是的”,之后便一车无言。他越睡越困,就保持着拘谨的姿势开始小鸡啄米。然而他突然听见裴予质叫他:“裴令。”一个激灵,他睁开眼,转头看去:“哥?”“书包取下来吧。”裴予质说着,伸手来帮他。“哦。”裴令有点抗拒,虽然同样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很多次。他经常上车之后就忘了自己背上还有个包,毕竟太轻了,几乎什么也没装。书包被放在两人中间,裴令终于能放心继续睡觉。回了裴宅,他被司机叫醒,下了车跟在裴予质身后。养父母依然不在家,他们上了楼,回了不同的房间。裴令终于有了独处的时间,将书包一甩,外套一脱,飞扑到床上。睡到晚饭时间,听见管家的敲门声,才又惊醒。去洗了一把脸才出了房间,和也刚刚走出来的裴予质一起下楼,去餐厅。和以往每一天一样,吃了一顿安静的晚餐,又回到各自的房间。裴令从来不知道裴予质在房间做什么。他以前也猜过,看起来像个好学生的裴予质,说不定每天晚上都在房间里打游戏。可这种猜测的乐趣也随着时间褪去,他逐渐变得不再好奇。裴令的房间有个书柜,足足占据了一整面墙。里面的书从文学类到科普类,应有尽有。来裴家不久那会儿,他在房间里实在没事做,逼不得已开始看书。一开始经常看不到两三页就开始犯困,现在有进步了,很无聊的时候能一直看几十页。这三年多里,最上面一排的书已经被他看完了。他把昨天没看完的那本拿下来,然而路过地上那件外套时,忽然想到什么。于是蹲下来,把那封情书连带信封给撕碎了。为了方便毁尸灭迹,撕得非常碎,花了他大概五分钟的时间,然后捧到卫生间,全扔马桶里冲走了。情书时间过去了三天之后,那个男生终于坐不住了,又找上了他。这次的态度没那么游刃有余,直白地质问他,裴予质为什么没有反应,是不是他没把信交过去。裴令依然仰着那张稚嫩青涩的脸,真挚地说:“裴予质看了,他让你今天晚上去裴家找他。”“晚上?裴家?”那男生明显有点怀疑。他点点头:“九点钟,一定要准时,他不喜欢等人。”或许是他的神态太过认真,或许是这个诱饵太过诱人,那个男生点头了。“是裴家的老宅子吗?我知道大概位置,但我怎么进去?”在这所学校读书的孩子,家世都不算太普通,可是很少有人能和裴家一样。所以即使裴予质再吸引人,死缠烂打的人也少之又少,更别说摸到裴家去。裴令答道:“不用进去,山脚下有个路牌,你就在那里等着。”男生连连点头。之后的事情和过去每天的日常一样,上课,放学,回家,吃饭。八点半的时候,裴令从房间的阳台翻了出去。三楼,十米,但他尽量不去看地面,只盯着昏暗中的墙壁,顺着外墙突起爬了下去。落地之后,避开所有佣人,朝山下走去。十月初的天气有点冷,裴令穿了件外套,他从里面摸出三根线香。裴家各处都烧着这种东西,散发出一种古旧又沉闷的香味,他从储存线香的地方拿了三根,并不会被发现。他走到了山脚下,远远就看见路牌那里等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这里说是山,其实只是个丘陵,但胜在偏僻,人迹罕至,公路上一辆车都见不到。裴令走出公路,来到树林里,踩着柔软的泥土来到了那人身后。站定之后,他瞧了一会儿对方紧张又雀跃的样子,然后抬起一脚,踹向那人的膝窝。毕竟也是个从小被宠着长大的少爷,而且身上一点锻炼痕迹也没有,那人猛地扑倒在地,爆发出一声尖叫。他听得刺耳,皱着眉头走上前去,朝着脑袋又踹了一脚。耳朵顿时撕裂,有血流了出来,这下连叫都叫不出声了。远处路灯勉强照到这里。裴令蹲下来,似乎怕对方看不清自己一样,凑近了,朝着那张脸说:“我去打听过了,你喜欢用烟头烫别人。”那人的脸色煞白,看他的目光愤怒又惊诧,在他拿出三根线香之后变得惊恐起来。“可是我找不到烟。”裴令说着,去摸对方的口袋,果然摸到了打火机。他目光沉静,将三根香并在一起,点燃了。火星在黑暗中亮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变成仙女棒一样,迸发出漂亮的烟花。可最终,只有一股沉沉的香味飘散出来。“你……你要干什么……”那人吓得完全忘记了反抗,像条蠕虫一样往后缩,“我招你惹你了?!”裴令吹了吹火星,香烧得更旺了。他答道:“你要欺负我。”“我他妈哪儿欺负你了,不是还没动手……”话没说完,又是一声痛喊,不过这次哑了很多。三个小点烫在领口往下一点的位置,没有声音,但能闻到一股很淡很淡的蛋白质烧焦的味道。混在香味里,更加令人作呕了。裴令没抬手,维持着用香抵着对方皮肤的姿势。稚嫩青涩的脸上,眼神却冷得不像这个年纪的小孩。“不能告状哦,不然你半夜跑来裴家骚扰裴予质的事情,我养父母知道了会很不高兴。”他缓慢地说,声音带着刚进入变声期的轻微沙哑,“你可能不了解,他们对你这种人有多厌恶。”那人已经痛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没空回答他。裴令只好自问自答:“什么?你问这种人是哪种人?我想想……”他假装思考了片刻,在对方痛苦到扭曲的表情中,道:“大概是扰乱了裴予质人生轨迹的人吧。”“裴令。”裴予质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裴令手一抖,香就脱手了,散落在地面。他连忙转过身去,然而黑暗的树林里什么都没有。那道声音又说:“尽快回去,别被发现。”第47章 哥哥裴令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终于疯了。但是突如其来的一拳砸在他下巴上,他下意识去挡,抓住了那个男生的手就用力一掰。没听见那种夸张的骨折声,但那人痛得在地上打滚,再也顾不上反击。裴令有点气喘,站起身来踩灭了线香,然后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破皮了,有点疼,希望回去的时候不要被任何人看见,否则他得想个借口来解释这道伤。他没再管地上那个人,从对方身上跨过,朝着山上方向走去。原本不在意的树林突然变得有点阴森,仿佛活了过来,在他不注意的时候一层层将他围住。可只要他一抬眼,树还是树,一旁的公路还是公路,天上被云盖住的月亮还是模模糊糊。裴令可以确信裴予质不在这里。可之前那个声音又是怎么回事?“小心一点。”裴令停住了脚步,怀疑自己的耳朵,又怀疑自己疯了,甚至他觉得是否自己已经死了。这里鬼气森森的,谁说不是通往地府的路呢?就像在福利院里,老师给他们讲过的一个恐怖故事,离家出走的小孩会被鬼差抓去下油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