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绍放了心, 转头去给阿婆盛了一碗清茗米汤,送到她面前的小桌上。
阿婆拿起汤勺,舀了一勺米粥混着茶汤, 手腕颤颤巍巍地将汤勺送到嘴边, 一口喝了下去。
“嗯……唔嗯……”
阿婆只有两颗牙, 连喝粥也只能揾着汤勺喝,但她想来是习惯了, 喝粥喝的很顺畅,不一会儿就将碗底的细米粥刮的干干净净, 连一点黏米渣子都没留下。
“阿婆, 这清茗米汤味道怎么样?”
晏绍瞧阿婆一副慈祥, 很好说话的样子, 便将事先准备好的草浆纸并一只蘸了墨水的毛笔拿过来:
“若是觉得味道好,能不能帮我写一张食评?也不用写太多, 只需一两句话便够了。”
阿婆果然点点头, 从袖子里抽出一张手帕, 先给自己擦了擦嘴,接着道:
“这米粥味道不错……阿婆帮你写。”
晏绍闻言面露欣喜:“谢谢阿婆!”
阿婆识得的字不多,便帮她写了一句——米粥味好, 软烂清甜。
这时,谢灵三人也回来了。
晏绍激动地挥舞起手上那一张薄薄的草浆纸,跟她们分享这个好消息:
“食评!我拿到第一张食评了啊啊啊!”
宣苹一秒瞪大双眼, 跟着惊喜出声:
“什么?!这么快就拿到了?!”
赵闻玉则露出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 提前得意道:tiqi.org 草莓小说网
“这算什么,待会还有更多的食客要过来呢,而且我们一共要摆四轮,如此一天下来, 攒个五十张食评绝对不在话下!”
谢灵也很是激动兴奋,差一点就被她说服了。不过她又忍不住顺着赵闻玉的话想了一下——若接下来一切顺利的话……攒五十张食评,似乎也真是有可能办到的!
四个人被大大鼓舞了士气,浑身一下涌上了使不完的劲,宣苹头一个就冲去洗碗,还嚷嚷着道:
“我来洗碗!你们都别跟我抢!”
赵闻玉冲她挥了挥手:
“去吧去吧,那我和谢灵一起招待食客。”
没等谢灵应声,晏绍先一脸欣慰道:
“还好你们回来了,不然我一个人实在应付不了。就先前来的三位食客,我可差一点就把她们全都得罪了。”
谢灵听她这话,好奇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刚想问,就又有两位食客过来了:
这两位是一起的,都是年岁稍长的大娘,其中一位刚坐下来,就冲她们嗓门嘹亮地喊了一句:
“来四碗你们这里的清茗米汤!”
“好嘞!”
谢灵立刻应声,晏绍动作麻利地排碗、掀开粥锅盖子,从里面舀出一勺冷沉沉的米粥,放入碗里,接连又舀出三勺放进另外三碗,然后乓地一声盖上粥锅盖子,掀开旁边的茶汤锅盖子,依次舀出碧莹莹的四勺茶汤出来,顺着碗沿满满倒入碗中。
很快到最后一步,她往四个碗里各自滴了两滴杂花蜜,这四碗清茗米汤就算是做好了。
赵闻玉早已等候在一旁,她用托盘装好四碗清茗米汤,送到了两位大娘所在的小桌上,冲她们笑眯眯地道了一句:
“二位客官请慢用。”
两位大娘瞧着是干体力活儿的,互相二话不说,端起汤碗就灌了一大口茶汤,然后用汤勺大口大口地挖米粥,不过五六口的功夫,就干光了一碗清茗米汤。
晏绍瞧见这一幕,心道糟糕,她准备的细米粥份量看来太少了,两位大娘虽是各点了两碗,但看着也很不够吃啊!
她的猜测很快就被应证,两位大娘火速干光了四碗清茗米汤,其中一位皱起粗眉,直嫌不够:
“你们家的粥汤份量太少了,我们都是干体力活儿的,这么一点怎么够吃?!”
晏绍满脸发臊,连忙想要解释是自己的疏忽,没有算好米粥的份量,想给她们再免费多添一碗,以作补偿。
但被谢灵抢在了前头,及时应道:
“盛夏多让人食欲不振,有这样一碗冰镇的粥饮,多少能帮食客们开一开胃,但我们卖的是早食,食客空腹而来,若是吃的太多,便会导致腹泻,更伤及脾胃。”
“二位食量大,一人两碗便足够了。若还想再吃,最好吃一些常温的烧饼等物,如果吃的过烫,与冰再一相冲,也会闹肚子的。”
“这我知道,算了算了,今日我二人是贪凉想冰才来了你们这儿,早知便不来了。”
“还有你——方才路上跟我们介绍的时候也不说清楚了,你们这儿的米粥份量这么少,如果当时我们就清楚,哪儿还会过来?”
这位大娘刚才还吃的开心,这会就后悔来她们的食摊了,还逮着介绍她过来的赵闻玉,满脸不爽地撒了一顿气。
赵闻玉脸皮厚,只任她撒气,等她们二人结账离开了,才对众人致歉道:
“失策失策,下一次我去揽客,一定记得提米粥的份量。”
“不是你的错,是我舀的米粥份量,着实太少了。”
晏绍既愧疚又沮丧,但不光是为了这一次的失误,还有前一次:
“其实第一拨那三位食客来喝清茗米汤的时候,我就觉得我考虑的实在不够周全。就比如有一位食客不喜喝粥,只喜欢喝茶汤,而且她还想续茶汤,我当时只想着她是惜膳堂出来的学姊,便打算免费送她一碗。但另外一位食客见此,以为茶汤能续,便也要续一碗,旁观的第三位食客,便打趣她,说我只是给学姊方便而已。我见她们以为我区别对待食客,心中一下便慌了,想着不能惹恼食客,便急忙找了个由头补救回来,好在她们并没有为此生气,最终是一人多续了一碗茶汤。”
“当时我没有想多,但现在想想,我为什么一定要将茶汤和米粥合起来卖呢?如果一开始就分开卖,岂不是既满足了只想喝粥的食客,也满足了只想喝茶汤的食客。”
宣苹听得一脸认真,觉得她的反思甚有道理,便道:
“如果茶汤和米粥单卖,价钱也可以再卖便宜一些,还有刚才两位大娘提的米粥份量太少这个问题,不如我们遇到瞧着食量大的食客,就给她多添一些。”
赵闻玉却觉得没必要:“弄那么麻烦做什么,不过是卖个早食,还是按照原来的卖吧。 ”
谢灵也觉得不妥:
“清茗茶汤是冰镇的粥饮,又是早食,本就不宜吃太多,练习做菜的时候我们已酌定了米粥的份量,这会再改,虽然让大娘这一类食客满意了,但如果下一次来的是盛夏食欲不振,连一碗米粥都嫌多的食客呢?”
赵闻玉赞同她,道:
“是啊,盛夏时节,肯定是后一种食客比较多,如果她们也提出意见,难不成我们还要把米粥的份量改回来?”
“这样朝令夕改,总有食客觉得自己亏了,以后也不肯再来了。”
晏绍原本已经坚定了想法,但听她们这一说,又开始犹豫不决了起来:
“那将茶汤和米粥分开卖,总不会有食客有意见了吧?”
这一点虽是方便食客的,但谢灵仍觉得不可行:
“如果将茶汤与米粥分开卖,想点茶汤的点茶汤,点米粥的点米粥,还有几个人会点清茗米汤这道早食来吃?长此以往,食客们只以为我们是卖茶水和米粥的,而根本记不住这里真正的早食为何物了。”
“对啊,如果一直这样的话,你还怎么让食客帮你写食评?难道要写茶水和米粥的食评不成?”
赵闻玉继续接茬道。
晏绍一下被她们俩说通了。她一开始也没想到自己想予食客方便的一个小法子,会危及自己的早食生意,但顺着她们给的思路这么一想,的确是如此。
谢灵见她们都是初次做生意,不通招待一事上的窍门,便将之细细讲来:
“我们做的是小本生意,就像我所在的雨草旅院一样,最重要的是维持好自己设立的一套规矩,将它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
“在这之上,我作为杂役,虽然对住进来的旅客招待的面面俱到,但这些招待的规矩,一并都是我事先告知她们的。如果她们主动提一些新的要求,我也得依照旅院所设的一套规矩,想一想是否能应承下来,再去回答她们。”
“比如有一位旅客想让我去湖目坊跑腿,帮忙买一些酒楼吃食。我按照旅院的规矩,既知晓旅院所收租金微薄,支不出太多银钱,也知道旅院因此设了一条规矩,便是不帮任何旅客垫付银钱,如此,旅客想让我帮忙跑腿,就只能先付钱,否则就只能作罢。”
“而我,一旦为了旅客打破这条规矩,但凡中间门出现一丁点的意外,都是由旅院和我自己来承担风险的。所以为了让旅院有条不紊地运转下去,我对旅客一切的应承,都必须被囊括在旅客的这套规矩之中,不得有任何逾越。”
“眼下我们开的食摊,也可用同样的道理来套用。我们卖的是清茗米汤,一碗的份量是反复斟酌才定下的,刚才赵闻玉也说了,盛夏时节的食客大多食欲不振,喜清淡少食,加之这是冰镇的粥饮,不适合用的太多,这样的份量便是刚刚好。”
“如此,就算有一些食客有意见,它也是符合大多数食客所需的。”
她说完这一大番话,就连一向不爱动脑子的宣苹都听明白了,晏绍虽若有所思,但显然是被说服了一大半,赵闻玉则对谢灵一脸的刮目相看:
“谢灵,以前是我小瞧你了,我竟不知你懂的这么多。”
谢灵自谦一句,道:
“都是卓瑛教我的,而且我当了那么久的杂役,每天接触形形色色的旅客,多少也能摸出一些招待上的门道。”
“嗯,另外两位,你们可还有异议了?”
赵闻玉将话头一下转向了宣苹与晏绍。
宣苹从头到尾专注抱她们的大腿,自然是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
“我都听你们的!”
晏绍认真思考了一会,也想清楚了:
“那就按谢灵说的办,不改了。”
“不过我先前怕惹恼食客,找的补救由头是说今日第一天开张,茶汤免费续,这句应承还要不要对别的食客说了?”
谢灵见她答应,道:
“既然说了,那便说到做到,不过以后就不要再随便应承食客了。”
晏绍点点头,明显松了一口气:
“好。”
四人梳理了一番思绪,便各司其职,洗碗的洗碗,准备接待食客的接待食客,然而一整个上午过去,除了因揽客被引过来的三位食客,一位新的食客都没有往她们的食摊这边来。
这回轮到宣苹满脸沮丧了,但赵闻玉提醒她道:
“急什么,等到中午才是蓬籽窝最热闹的时候,到时就算我们不去招揽食客,也会有人想过来尝尝我们的新菜。”
“……那我们现在还要继续等下去吗?很快就是中午了,不如我先回去将一应食材都搬过来吧……”
宣苹想到自己要负责中午的饭食,便有些泄气又努力打起精神道。
晏绍见日头越发毒辣,附近的各色早食食摊也散的差不多了,便主动提议道:
“不如我们收拾收拾东西,先将粥锅和茶汤锅送回去吧,顺便再把炒锅和一应的炭炉炭火,食材带过来,这样也能提早准备午食。”
“你们去吧,我在这里继续占位置。”
赵闻玉跟在她话后,补了一句。
谢灵没有意见,就和晏绍、宣苹把锅碗瓢盆简单收拾了一下,再把它们堆叠成小山,放到推车上用粗绳捆紧,然后一起推着小推车回到了雨草旅院。
等她们再原路返回到蓬籽窝,小推车上的一应物什已换了一套——有烧火用的柱状炭炉,有一大口油光锃亮的铁锅,还有一柄只比脸小一些的大铁勺。
其外还有挂在车顶的一堆竹筒,谢灵将之一一取下来,又从推车下方抽出一张与炭炉齐平的桌子,把这堆竹筒整整齐齐地摆在了上面。
竹筒里装的都是调味料,是做红烧肉酱饭要用的,一共有盐、糖、醋、酱汤、菜籽油、红香粉这六种。
还有食材——是一大筐热气腾腾刚煮好的米饭和一篓子肥瘦相间门的猪五花。这猪五花是事先用黄酒、葱姜蒜腌制好的,又用井水冰镇了半日,此时用手一摸上去,还是冰凉又滑嫩;
另外她们还搬来了一大木桶的凉白开,几套茶具,赵闻玉让她们先休息,然后自己忙活着把几个茶壶一一添足水,连同茶具一起摆到了几张小桌上。
要做午食的一应物什都准备齐全了,热辣的午时也渐渐来临,蓬籽窝刚才还瞧着人流稀少了许多,不过一时半刻的功夫,就渐渐人声鼎沸,热闹更甚早上了。
“你们这是……新开的食摊?”
一位食客被五颜六色的食幡吸引了注意力,一脸好奇地走过来,询问她们道。
“是,我们现在卖的是红烧肉酱饭,客官要不要来一碗?”
谢灵直截了当道。
食客听了她的话,有点疑惑:
“现在卖的是红烧肉酱饭?你们待会难道还卖别的?”
“我瞧你们这幡布上,画的都是菜品吧?”
这位食客既然提了,谢灵便顺着介绍道:
“是的,我们一共卖早食、午食、晚食、夜宵这四样,与之对应的菜品是清茗米汤、红烧肉酱饭、酸口冷水面、浓辣卤菜。”
“哦~所以这四味食摊……原来是这个意思。”
食客望向食摊之名,一脸恍然大悟。
谢灵见她有意,便适时再次道:
“客官可喜欢红烧肉酱饭?”
食客这才回过神,听到她的询问,忙不迭点头道:
“喜欢,快给我来一碗。”
宣苹自这位食客过来,浑身就紧绷万分,时刻在严阵以待。她其实很害怕自己把中午的生意搞砸,所以心中拼命祈祷——拜托拜托别点菜别点菜别点菜别点菜!
但可惜,这位食客还是点了一碗红烧肉酱饭。
宣苹在这一刻简直想哭,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还是强撑着用火折子点燃了煤炭,等铁锅被烧热,源源不断地涌出烘热之意,她便打开装油的竹筒,往锅里一洒——呲啦!
澄如琥珀的一汪油溅到锅壁上,许是哪里沾到了几滴水,像爆竹被点燃了似的,砰砰啪啪就往外炸,锅底一瞬间门烟雾缭绕,浑浓的烟气往上翻涌,一下熏的宣苹眼眶泛红,狂流泪水: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此时已经慌乱的不行,直接喊起了救兵:
“晏绍、赵闻玉,快来帮我……咳咳咳!”
“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晏绍被她这个起锅的气势给吓到了,但立刻就赶了过来,双手抓住锅柄,一举将大铁锅端离了煤炉。
赵闻玉啧啧了两声,也走过来接替她道:
“宣苹,你能不能靠点谱?”
宣苹被烟呛的说不出话来,一说话嗓子就齁疼齁疼的,她还想反驳赵闻玉,但一想到自己刚才闹出的状况,瞬间门就羞愧的哑口无言了。
晏绍和赵闻玉接手,一人负责掂锅爆炒肉酱,一人从旁协助:
晏绍先倒了锅里的油,等浓烟散尽,便将它架回了炭炉上。然后重新热锅烧油,等油花密密地发出滋啦、滋啦的炸响,从刚才开始就捡了一块猪五花,正在切肉丁的赵闻玉,便适时将切好的肉丁一摞,码上刀背,再一股脑推到了锅里。
晏绍一手扣紧锅柄,一手抄起大铁勺,开始翻炒爆香猪五花肉丁,油滋滋的香气迅速向外弥漫,大铁锅也随着她的反复大力颠摇,将混着油水的猪五花肉丁一下沉蓄到锅底,一下又突然飞跃而出,卷出了一个漂亮的半弧,然后刺啦!刺啦——瞬间门坠回锅底,又开始重复之前的步骤。
晏绍把猪五花肉丁爆香,等肉丁被榨出油水,变得金黄酥脆,赵闻玉知道她做菜向来是淡口,便抢在前头包揽调味这一项,依次向锅中加入一些盐、多一些的糖、一勺酱汤、一些添色添香的红香粉,少量醋,晏绍接着翻炒,直到最后一步大火收汁——
呲啦——刺、刺……刺啦!
赵闻玉已盛好了一碗热饭,晏绍正好盛出满满一勺红烧肉酱,直接浇在了饭上。
等到谢灵将这碗红烧肉酱饭端到食客面前的小桌上时,碗面还热气腾腾地冒着烟气,其中掺杂着浓郁的肉香,食客被引得食指大动,拿起汤勺,就舀了一大勺肉酱饭送进嘴里。
“哈……嘶,烫……!”
食客吃的太急,被烫的连鼻孔都直往外喷烟,但她还是止不住地夸赞这碗红烧肉酱饭:
“……嘶、这饭还不错……我就爱吃这种焦香的肉丁……!”
晏绍闻言,心中悬起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能安稳落地了。
谢灵则上前给食客倒了一杯凉白开,食客来不及道谢,抓起茶杯就咕嘟咕嘟往嘴里灌,一口就喝光了一整杯。
“再来一杯!”
食客本就饿着,又喜欢这种浓油赤酱的风味,这会吃的浑身畅快,连毛孔都被一身热汗蒸的舒张开来了。
谢灵依言给她又倒了一杯,这位食客咕嘟咕嘟灌了一整杯的水,接着大快朵颐,一眨眼的功夫就将这碗红烧肉酱饭吃了一大半。
吃到后半段,食摊又新来了两位食客,谢灵依次招待,安排她们入座,晏绍和赵闻玉继续炒饭,宣苹则自觉蹲到一边去洗碗筷了。
越到中午,各处食摊上的客流量就越多,就连四味食摊待的这处街尾,都源源不断地涌来了许多人。
前三位食客,刚吃完就马不停蹄地离开了食摊,紧接着又新来了五位食客,谢灵忙着招待,因为比较娴熟,所以还算支应的过来,但晏绍和赵闻玉渐渐开始疲惫,撑不住了。
尤其是晏绍,需要反复颠锅,炒一次饭就要耗费大量的力气,当她炒到第四碗红烧肉酱饭的时候,手腕已经疼的颠都颠不起来锅了,还一阵阵的颤抖抽搐。
赵闻玉见状,只能顶上她,再喊谢灵过来切肉丁、让晏绍去招待食客。
如此轮换一回,情况一下就好转许多,但等送走第三拨、第四拨食客,赵闻玉和谢灵也支应不住了。这时候又不能换宣苹这个大概率会搞砸的上来炒饭,于是只能再换晏绍过来。
晏绍的手腕疼倒是不疼了,就是疲软颤抖,颠锅颠不起来,炒肉酱也炒不到最开始的水准。
如果只是这样,倒还能勉强糊弄过去,但随着人流的繁盛,食客来的越来越多,最新一拨甚至连着来了七位。晏绍一开始还想慢慢炒,但前面几碗炒的慢,后面还在等的食客就忍不住催促起来,她有些慌急,一下炒焦了一碗肉酱饭,于是只能迫不得已退下,喊谢灵过来顶替。
谢灵跟她轮换,勉勉强强炒到第三碗,力气就跟不上了,第四碗红烧肉酱饭送到食客那里,她还没尝一口,就当场惊讶出声:
“呀……肉酱怎么连色都没上!”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负责招待的晏绍连连跟这位食客致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再给你重炒一份!”
“算了,我不吃了!”
这位食客本就等了许久,没想到就等来这么一碗白肉酱饭,她心中窝火,直接撂下这一句,便气冲冲离开了食摊。
谢灵这下累得不行,只能换赵闻玉,但她们二人的力气相差不到哪里去,果然不出三碗的功夫,赵闻玉也闹出了纰漏,这一次竟然连肉都没炒熟,吓得食客直接打翻了饭碗,周围还在等待的食客见状,也被结结实实地惊到了,哗啦一下,就被吓走一大片。
这个中午食客虽多,但状况百出,四人好不容易捱到结束,一个两个都筋疲力竭,累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赵闻玉像一滩烂泥一样,趴在桌子上,缓了许久,极其艰难才张开口,幽幽地吐出一句:
“晚上……不摆了,绝对……不摆了。”
“休息……我赞同……”
宣苹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气若游丝地应和她。
谢灵和晏绍都累得不想说话,只当是默认了。
之后她们四人回到雨草旅院,躺在谢灵的床上,死沉死沉地睡了一整个下午,还是卓瑛过来喊醒她们,她们才幽幽转醒。
醒来时已是傍晚,晚食是绝对来不及做了,四人本来也累得要死,便第二次一致同意不做晚食,直接做夜宵了。
夜宵做起来很简单,准备一应物什的时候,也只需多准备一些牛皮纸、草绳,用来给食客打包回家。
一切准备就绪,四人又回到蓬籽窝,准备继续开张卖夜宵了。
夜晚人流如织,晚市异常热闹,完全不逊色于午市,但谢灵四人这次等待了许久,都没等来一个食客。
“怎么回事?为何没人过来?”
宣苹一只手搭在额头作凉棚状,向远处再三眺望,瞧见别的食摊前都聚集了许多食客,偏就她们这一处,人流只知路过,却始终无人驻足。
晏绍稍微细心一些,环顾四周,只见中午的那些食摊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种类繁多的夜宵摊子——其中大多数是卖卤味的,有卤鹅卤鸭卤鸡,卤素菜、也有分开来卖的卤鸭脖、卤鸡翅、卤鸭掌、卤鸡肠鸭肝……
“失策,我们晚上不应该卖卤味的。”
赵闻玉回过味来,脸色有点不好看道:
“这周围卖的都是卤味,而且是老字号,我们的卤味根本不能脱颖而出。”
谢灵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她还抱有一丝侥幸心理,道:
“再等等,也许很快就会有食客过来了。”
如她所言,等了一会,果然有一位食客不紧不慢地踱步了过来。
这位食客穿着一身灰袍,举止文雅,看起来像是读过书的:
“四位小友,你们这是在卖卤味?”
“是是是,客官,要不要来一些尝尝?”
宣苹好不容易瞧见一位食客,生怕她扭头就走了,连忙热情招待道。
“你们这里有什么卤的,给我各来一样。”
食客话音一落,谢灵便应了下来:
“这就来。”
卤味都是早早卤好的,直取便是,谢灵给她切了一碟子卤鸭翅、一碟子混海带结、素豆肉、脆菜、土豆片、藕片、豆干的卤素菜,还有一碟子五鸭卤——卤鸭肝、卤鸭肠、卤鸭脖、卤鸭掌、卤鸭舌、卤鸭肫。
卤菜统一是一碟五文钱,卤鸭翅因是肉菜,个头又大,所以要贵一些,一碟只一对卤鸭翅,五鸭卤任意三样是一碟五文钱,一碟也是各一只,卤素菜虽也卖一碟五文,但份量上颇足,满满堆成了一座小山。
食客挑了一张小桌坐下,见谢灵把三碟卤菜并一双筷子送来,便微微一挑眉,道:
“筷子……?”
“吃卤味就是要手抓着吃才过瘾,这筷子,还是不必了。”
谢灵闻言,感觉她在吃上很在行的样子,便依言收走了筷子。
食客先抓起一只卤鸭翅,顺着翅根费力啃了一口,这口肉还没咽下去,她便先皱起了眉,呸地一下将肉吐了出来:
“这鸭翅卤的火候不到位,翅皮那么生硬,咬都咬不动。”
谢灵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住了……翅皮生硬,不可能,她明明把鸭翅卤熟了的……
“鸭翅,我是卤熟了的,我还尝了一个,我记得炖的已经很软烂了。”
谢灵回过神来,立刻跟她解释道。
“软烂?我不觉得,你这鸭翅卤的太差劲。”
食客捻着鸭翅,在她面前晃悠了一下,然后哐当一声,直接甩进了碟子里。
她接着去尝卤素菜——
“海带结太硬……素豆肉都泡发了,烂叽叽的,难以下口……脆菜,卤的太久,齁咸……土豆片,切的太厚,藕片,切的太薄……豆干,卤汁吸的太多,比脆菜还齁咸……”
食客每尝一样素菜,就贬一句,轮到五鸭卤更甚:
“鸭肝卤的太粉,鸭肠咬不动,鸭脖……没什么好说的,就是难吃,鸭掌也硬邦邦的,鸭舌、鸭肫,味道平庸至极。”
她一顿卤菜尝到最后,干脆将谢灵做的卤菜贬的一无是处,饶是谢灵这段时日学着稳重了一些,也快要压制不住心中火气,只觉得她就是来找茬的:
“这些卤菜我都是认真卤的,就算不好吃,也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难吃吧?”
“是,这些卤菜勉强能入口,但味道嘛,就是平庸至极,平庸就是难吃,我说实话而已。”
食客毫不避讳她的脸色,评价毒舌又犀利。
谢灵被她说的心头蹿上一股火气,咬牙道:
“难吃你就别吃,说话有必要那么难听吗?”
宣苹见这人说话如此刻薄,也叉腰帮腔道:
“就是!”
“果然小友就是小友,年岁小,便听不得实话。你们就算没有自知之明,也得看看这附近的食客,她们可有一个愿来你们食摊品尝卤菜的?”
“我想是没有。毕竟珠玉在前,周围有这么多老字号的卤菜摊,各有各的特色滋味,你们的卤菜与之相比,不过一瓦石尔。”
一番话末了,食客淡淡冲她们一笑,态度矜持客气,但嘲讽意味十足。
“你这人,花钱来吃我们的卤菜,就为了骂我们一顿?脑子没病吧?”
赵闻玉见她说话贱嗖嗖的,也不生气,而是直接反将一军,骂了回去。
“我是来瞧新鲜的,哪儿是为了专程骂你们?”
食客不为所动,仍是一派文绉绉又恶心人的语气:
“往年每到盛夏,都有惜膳堂的学子们跑来蓬籽窝摆摊。我总会来光顾一番。但可惜的是,她们并不是真正热爱美食之人,每每只是因为遇到了一些小挫折,就灰头土脸地卷铺盖走人了。”
“不过她们走了也好,一个个厨艺无不平庸,做出来的东西令人难以下咽,就算一再坚持下去,也不过是在厨艺一道上浪费生命罢了。”
“你说话也太过分了,还有刚才的评价,莫不是专门在针对我们惜膳堂的学子们?”
晏绍这下也忍不住了,她平生最讨厌的就是被人打击,原本她觉得,惜膳堂同窗们平日跟她开的玩笑,已经够让人生气的了,但没想到这人比她们的玩笑过分一百倍、不,是一千倍!
谢灵同样被她激怒,怼道:
“她们厨艺好不好,与你何干?就算厨艺不好,谁又能规定她们不能继续研习厨艺一道?你这人不仅是心胸狭隘,还刻薄至极!”
“哼,我刻薄?那你倒是说说,我有哪一点是说错了?”
“不仅是她们,还有你们,也不过是一群平庸之辈,我现在就敢打包票,不出半年,你们也会和她们一样,灰头土脸地离开蓬籽窝。”
食客的语气瞧着淡定,但刻薄之意渐渐凸显,赵闻玉瞧她如此,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哎哟,这位百年难得一遇的老饕,想生气就生啊,使劲憋着做什么?你再继续装下去,我还真以为你是什么清高之辈,结果也不过如此,你不就是生活不顺,想拿我们这些年岁小的出出气嘛?我们刚才都被你骂的狗血淋头了,怎么也不见您老人家身心舒畅,反倒把您这副尖酸刻薄的真面目都给气出来了?”
食客被她戳穿真面目,脸色微微一滞,有些难看,但随即就掩了过去,继续面色如常道:
“小友,你不想承认自己厨艺平庸,便罢了,反正半年之后,我们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怕你啊?!”
宣苹气冲冲地哼了一声,冲她挥舞拳头,以作示威。
赵闻玉见她走了,便一连无所谓道:
“别理她,这种人脑子就是有病。”
谢灵与晏绍见到赵闻玉轻轻松松就煞了对方的威风,憋在胸口的一口恶气总算是顺过来了。
谢灵这下不怎么气了,但一想到那食客妄下断定,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她就想——她们绝对不能如她的意:
“我们接下来……一定要好好干,绝对要狠狠打脸她!”
“这种人太莫名其妙了,莫名其妙就来打击我们,有病!”
晏绍再度愤怒,但也燃起了熊熊的斗志:
“不过谢灵,你说的对,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她们瞧不起的可是整个惜膳堂的学子,这口恶气,我们一定要替她们出了!”
“还有我们自己!”
宣苹一脸愤愤道。
赵闻玉的神情是最不在意的,但既然她们都坚持要出这口恶气,她也不能缺席——因为这种爽快的打脸行动,她觉得甚是有趣:
“那我也来!”
四人回去,各自好好地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她们重新聚集在了雨草旅院。
谢灵一脸严肃,与三人对视了一眼,道:
“我昨天认真思考过了,虽然那个食客说的话都是在放屁,但——我们确实有亟待提高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