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平安是真的有一点儿惊讶，有人为了能够揣摩圣意，竟然敢做到了这种地步。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他们难道不知道李世民是最讨厌这些的吗？
作为臣子只要是恪守臣子的本分就可以，忠君爱国、兢兢业业、老老实实。
李世民又不会做出像是汉高祖刘邦那样的事情来。
况且，李世民又没有开启分封制。
他们的爵位到现在也就是一个国公，连郡王都不是，封地也比较少。
然而，就算是如此，他们却想着揣摩圣意？
这是想要做什么？
好做谄媚之臣吗？
李世民继续感慨道：“我也未曾想到有一天，会有人开始研究朕，就好似你在将作监让那些工匠们研究电一样，不仅仅是费尽心思买通了皇宫中的人，甚至是还让一些聪慧的学子，研究朕的一言一行。”
“他们妄图从朕的一言一行，甚至是想要获得更多的秘密。”
“想来，他们最想要知道的秘密，应该就是霹雳炮了吧。”
原来如此。
李世民最后一句话，也就让陈平安想明白了。
他们想着当谄媚之臣不过是其次，真正想要的还是那个霹雳炮啊！
那才是让他们寝食难安的真正神器。
李世民继续道：“以前，他们不过是偷偷地研究朕，如今似乎是迫不及待起来。”
陈平安喝着茶水道：“陛下乃是这九五之尊，也是大唐的天可汗，手中掌握着生杀大权，再加上，还有一个霹雳炮，他们更是觉得自己的项上人头不保。”
李世民拍着大腿，说道：“好一个项上人头不保！”
叫了一声好。
却又喝了一口茶。
对陈平安问道：“我未曾亏待他们吧？”
“也不是那般好杀之人吧？”
“就算是薛万彻兄弟二人，我也能容得下，就算是魏徵这种谏臣，我也是让他坐在了御史台的御史中丞位置上。”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他们却费尽心思来研究我，莫不是心中有鬼？”
陈平安只得回道：“臣……不知。”
李世民有些无趣地摇了摇头。
无奈道：“罢了，罢了。”
“不说这些了吧。”
气氛稍微有一些尴尬。
过了一会儿。
李世民问道：“高丽一天不得平定，就一天不得安宁。”
“不仅仅是高丽那边会时常有一些动作，让边关的将士们也不能安宁。”
“还有一个便是大唐朝野上下，也是一样。”
“突厥、吐蕃、吐谷浑相继俯首称臣，从此再无对大唐有了威胁。”
“然，还有一个高丽，一个东瀛。”
“按照你所绘制的地图来看，高丽那边前往东瀛更近一些。”
“我们还可以打通这一条路，把冀州、幽州、营州三地盘活，富裕大唐之东北。”
李世民停顿了一下，掷地有声地说道：“甚至是开发出来你所说的北大仓！”
如今，京师长安城可以说是四通八达。
就差在黄河上游合适的地方，建造最大的桥梁，以联通黄河南北两岸。
这样一来，不管是京师之人前往北地，还是北地之民前来京师，都会更为方便。
而最方便的还是这粮食的调配渠道，又多了一个。
陈平安道：“陛下，其实，海运的速度不差，也更方便一些，不过，高丽占据着东北的黑土地却不能好生地耕种，实在是太浪费了。”
“大唐也确实该让他们知道怎么耕种，怎么在黑土地上种出粮食，甚至是还比其他地方高产呢！”
李世民点了点头。
反正不管如何，这高丽……他打定了！
本来，关于李世民要御驾亲征的事情而议论纷纷，反对的和支持的一直在朝堂上吵个不停。
然而，当李世民突然让戴胄带着不良人开始抓人，直接斩首，还有皇宫中也有不少人人头落地的时候，这种争吵的声音才停了下来。
魏徵也被李世民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一开始，甚至是还有一点儿心灰意冷呢。
演了十年的谏臣，似乎早已经适应了这个身份，也想要一直演下去。
可是，皇帝李世民似乎打破了这种关系，就因为一个御驾亲征，就不要他这位谏臣了吗？
魏徵心有怀疑，等到他知晓了其中之原因以后，却又觉得这些人死得其所。
不学为官之道，却想着研究当今陛下的一言一行，好以此来谄媚于陛下吗？
揣摩圣意也不是不行。
平日里，他们也在揣摩圣意。
但是他们的揣摩圣意只是为了天下大局，为了江山社稷，为了大是大非。
这些人却研究起来陛下的一言一行了？
真以为，当今陛下是一个好说话的，以为当今陛下在经历了玄武门之变以后，就非常爱惜自己的声誉，不敢举起手中的屠刀了吗？
当今陛下这般帝王，又是怎么可能会轻易放下手中的屠刀的啊！
只不过，又一想，却觉得这件事情，是李世民故意而为之。
这些人早就开始研究他了。
然而，他却等到了现在，等到了这一次才开始着手处理。
不出手则以，一出手，便是一千余人因此而人头落地，连一些学子都没有放过。
更是动若蛟龙，速度快到了他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呢。
陛下又为何要忍到现在？
必然是杀鸡儆猴了。
想明白了这一点，魏徵却又叹了一口气。
似乎好像是老了好几岁。
而其他人的反应，也是各不相同。
有人对此交好，也有人对此保持着观望的态度，也有人颤颤巍巍，害怕引火烧身了。
比如，长孙无忌就稍微有一些坐立不安。
好在，一天一夜过去了。
戴胄并未带着人上门。
“家主，天使来了。”
长孙无忌早就穿好了官袍，坐在家中，等着郭安亲自登门。
果然，郭安还是来了。
“嗯。”长孙无忌回了一声，迈着步子，走到了前院。
郭安见得长孙无忌，便施礼道：“长孙公，陛下召见，召你即刻入宫面圣。”
长孙无忌朝着太极宫的方向施礼，道：“喏。”
长孙无忌随着郭安一起进入了皇宫。
靠近太极宫，似乎还能够闻到一丝血腥味儿。
“辅机，你跟着朕也有二十年了吧？”
长孙无忌施礼之后，就被李世民招呼着坐下。
而李世民一开口，就来了一个岁月史书。
长孙无忌连忙开口回道：“回陛下，二十年又八个月，那时候，臣一见到陛下，就觉得天下英雄唯陛下莫属。”
“那一次，陛下和臣谈起了这天下大势，说起了前朝之暴政，意有忿忿不平。”
“臣那时候也是年少，空有一腔热血，却也不得面对天下大势，应该做一些什么。”
“最后还是陛下点醒了臣。”
李世民回忆过去，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时候，他们都是年少，空有一腔热血。
就好似陈平安在问剑红尘上面所写，描写藏剑山庄少主乳虎谢无伤。
一腔热血燃壮志，初出牛犊不畏难。
面对邪·教、道貌岸然的正派等武林人士，前来藏剑山庄抢夺绝世好剑一样，这位少主却无畏无惧。
陈平安所写出来的这位藏剑山庄少主之所以能够和青龙李青不相伯仲，就在于，谢无伤很自信，这种自信也并非是自大，而是他相信自己手中的剑，可以杀死所有挡在他面前的敌人。
这种自信，是对自身实力的自信，促使他面对强大的对手的时候，也能够保持着冷静。
李世民也有一些怀念当初，自己还是少年郎的时候。
那时候，他能够带着两千人，前往雁门关，解救被突厥困在了雁门关的隋炀帝杨广。
十九岁开始带兵打仗，从晋阳一路打到了长安。
他和谢无伤一样。
谢无伤相信自己手中的剑。
他相信自己手中的兵。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似乎都在回忆过往点滴，然后发现人都是会变的。
因为自己都在改变。
以前的那个自己已经是一去不回了。
“你能支持朕御驾亲征，朕也是非常欣慰，就好像是当年在晋阳的那一夜，也犹如武德九年的那一夜。”
“你始终都是站在朕这一边，尽心尽力地支持着朕，帮助朕。”
“这一次东征高丽，朕也希望你可以跟着朕一起。”
“我们再一次让天下人看一看，君臣一心，该是何等的强大！”
长孙无忌略作感动地施礼道：“陛下，臣等的便是这句话！”
四十二岁的长孙无忌竟然眼眶微红，以一种老泪纵横的神情，感动地看着李世民。
也只有他们两人知道，这其中的意味了。
李世民并未搀扶起长孙无忌，而是挥挥手，让他回去。
长孙无忌恭敬地躬身施礼之后，这才退出去。
转身的那一刻。
他也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等再走到太极宫那边，可能是血液已经被清洗的差不多了。
空气中也就闻不到血腥味儿了。
坐在大殿之中的李世民，静静地喝着茶，也听着外面微风吹拂树叶的沙沙声。
有了一点孤单。
最是无情帝王家。
似乎，坐在了这个位置上，就很难拥有什么感情。
在那些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的宦官中，也有两人，来自于东宫。
他已经对李承乾坦诚了。
然而，李承乾似乎还在害怕，还在担忧，还在防备着，还是觉得他不够坦诚。
这一点，才是让李世民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对于李承乾的教导，可能还是有一点儿失败。
可是，纵观整个史册。
太子的重要性不是一般的，也不是以前的那个自己可以明白的。
李治、李隆基、李亨……。
大唐国祚一共两百八十九年。
陈平安已经写了快两百年。
也就是说，还有九十余年的光景了。
这么看来，大唐也很难再有什么中兴之象。
不像是大汉王朝，还有一个东汉延续了百年之久，让汉王朝一共有着四百年的国祚。
陈平安说万世之功，就在于帝王能不能教出一位可以守住江山国祚的太子，并且把这种教导的方法一直传承下去。
毕竟，有一个嫡长子继承制。
又不能从诸多皇子里面选一个贤德的来继承皇位。
这般挑选的结果，到了以后，很有可能就会上演九子夺嫡。
而嫡长子继承制其实也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
若是帝王可以教出一位贤德的嫡长子，那便是利大于弊，功在千秋了。
李世民在这一天的时间中，召见了很多人。
长孙无忌是第一位，然后是李靖、魏徵、房玄龄、王珪……。
在这期间。
还有人头落地。
自贞观元年以来，这是第二次，他们见识到了帝王的屠刀有多么的锋利。
第一次，便是当初的那一场京察天下。
只不过，那一次更多的是朝野上下的贪官污吏，他们本身就存在着诸多问题。
有一些人，甚至是可以说胆大妄为。
算得上是该死之人。
而这一次不一样，稍有不慎，就是引火烧身。
研究当今天可汗的一言一行，还要研究天可汗的字迹，甚至是连天可汗晚上和哪一位嫔妃敦伦，都会被研究。
这自然是触及到了天可汗的逆鳞。
当然，有一些人也很清楚，当今陛下其实已经是察觉到了他们真正的目的是研究霹雳炮。
故此，李世民的这把屠刀举起来，也算是名正言顺，是无法阻挡的。
大理寺那边一场不大不小的捉拿罪人，并且当场定罪斩首，不经过刑部的行为，必然是这位天可汗授予的权柄。
而这样一场捕杀，也算是敲山震虎。
最起码，魏徵和长孙无忌等人之间因为他的亲征高丽之问题，在朝堂之上的争吵声音，已经没有了。
夕阳西下。
整个长安城都好像是沐浴在金辉之下，甚是好看。
李世民让郭安去把李承乾叫来了。
他心下也明白，要是不继续和李承乾坦诚一二，李承乾恐怕是睡不着觉。
只能说，知子莫如父。
李承乾在这一天，也是真的被吓到了。
这也算是人之常情。
李世民这些年一直细心教导李承乾，一直都是坦诚以对，教了他很多道理。
可突然之间，李世民杀了李承乾听取别人的建言，买通的两个宦官，想要掌握一下李世民的一言一行，自然是害怕仅仅是因为这件事情，就断了父子之情，就让父皇开始对他有了不满。
这就是患得患失。
过于害怕失去了。
李承乾略有一些忐忑地走进大殿，恭敬地施礼。
却也只是得到了李世民微微示意他坐在一旁，并未和以前那般，温和地招呼着他。
仅仅是这一点，就让李承乾心跳有一些控制不住地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