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磕头的一声脆响，万恒的上方也传来一声听不出的情绪的“嗯”。
他心跳得极快，声声重锤似的心跳不光是从胸腔，简直快要从他的耳朵里钻出来了！
喉结上下滚动，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当震惊的神色从眼里散去之后就只剩下惶恐不安。
不仅仅是因为千姬夫人在他幼年时就种下了敬畏的种子，更因为……他其实是逃出来的！
大祭司曾断言他活不过22岁，彼时不过五岁的他听见那个在鬼城内拥有绝对权威的女人说：“嗯，也算是偿还余孽了。”
那道声音是如此的冰冷，比冬天最凛冽的风还要严寒数百倍，每一个字都是戳向心间的一把利刃，直到鲜血淋漓，直到血肉模糊。
那时候他就对这个女人有了反叛的心思——
既然不想让他活，那他就偏要活给她看！
即便是内心不满，但他从不敢对她有任何不敬之心，这似乎是每个鬼城人对首领夫人刻在骨子里的臣服，亘古不变。
“起来吧。”
万恒揣着心缓缓站起来，即使面前的女人比他矮上半个头，他也不敢多看一眼。
过了好一会儿，万恒双手垂立，没听见任何声音才试探性的抬眼想要瞧瞧。
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想法，只是刚才那一眼太过匆忙，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她。
不巧，就在他想偷偷打量千姬之时，恰巧撞上千姬的目光，于是他又忙不迭的垂首低眉，一副顺从的样子。
千姬从那张被光影遮住大半的脸上划过，缓缓在这间简陋狭小的房屋里转悠几圈，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似是对这个环境多有不满。
“你就住这儿。”
这陈述的语气把万恒问得一懵，“啊？哦，是……”
木地板上响起轻缓的脚步声以及权杖底部杵在地面的沉闷的响声，万恒耳朵一动——她似乎在往他的卧室走。
万恒终于又抬眼，余光里只有一抹赤红消失在卧室门口，与此同时他才发现自己还忽略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除了紊乱的思绪影响了他的注意力，这个“人”的存在感也低得离奇。
如果那个“人”不站在卧室门口，万恒可能根本看不见。
这是个尸人。
还是高级尸人。
放眼整个鬼城，也只有千姬能制成这种级别的尸人。
不过……
看着那个尸人的侧颜，万恒总觉得过分熟悉。
能看出它应该死相奇惨，除开被单薄衣物遮住的部分，它的后脑勺连着脖子向下都是被一条金丝缝合住，这代表它生前的整个身体都是对半切开的。
似是察觉到万恒的目光，那个尸人也转过头来，血丝充红的双眼还维持着死前的状态，五官端正，自带一股硬朗的帅气。
万恒眯起眼，怎么更熟悉了……
这个尸人他好像见过。
不等他在记忆里翻找，千姬很快就从他房间里出来，面上平静无波，让人猜不透她的想法。
千姬不说话，万恒也不知道说什么，张了张嘴还是闭上了。
心中忐忑，难道她是专门来惩戒自己的？
毕竟没有得到首领和大祭司的同意，他私自出离鬼城算是出逃之罪，严重的话可以直接处死。以千姬夫人对他的厌恶、大祭司对他的不满，应该巴不得他早点儿死吧？
他不禁低头，嘴角上浮起自嘲的笑意。
在他没抬头的片刻，千姬的眼里闪过诸多情绪，厌恶的、庆幸的、悲哀的……
她欲言又止，几不可闻的叹出一口气。
或许，真的是天意如此吧……
就在万恒的心越发下沉的时候，千姬只是叫了她身旁紧紧跟着的尸人：“陆云生，走。”
尸人血红的眼似是无意的扫过万恒，随后便紧跟着千姬的身影从窗外跳走，转瞬就不见踪影。
这一趟来得莫名，去得也莫名，让万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察觉到更深层的云波诡谲。
鬼城自有一套制度，其中一条便是特意针对领主夫人的——非万一，领主夫人不可离城。
千姬此次离城又是为何……
还有那个叫“陆云生”的尸人，着实耳熟。
这一晚上过去万恒都没有睡好觉，脑海里总是浮现出过去的记忆，有关于灵魂交易所的，有沈月柔的，还有许多关于鬼城的。
好的坏的，开心的难捱的……
“是个……男孩儿……”
“是祸患。”
“他该死！”
“鬼城从不出男人！他是不祥之兆啊夫人！”
“你看他那双眼睛！是妖怪！”
“我不要和他玩！”
……
话语的最后，是那道熟悉到骨子里的女声，优雅而不失威严的，永远端庄冷静的——
“万恒，你让我在整个鬼城丢尽了颜面。”
“你该死。”
万恒的脑子像是要硬生生炸开一样！
他骤然挣开双眼，弹坐而起，大口大口的喘气，仿佛下一刻就会窒息而死。
额头上的汗珠豆大，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再流向脖子、胸膛……
他抬眼，和几个杵在床头的尸人眼睛对上，它们没有生气，没有记忆，甚至能力也只是一级异人的标准，它们无法升级，它们永远止步于此。
这就是他的极限——低级尸人。
他继承不了千姬夫人的血统，也继承不了领主的能力，他是鬼城最丢脸的少主，人人都可以唾弃他，人人都不服他，他是完完全全的弃子！
所有人都在等他死。
可是凭什么！
“我就是要活着……我就是要活着！”
他就是要活着让鬼城清清楚楚的看见，他不是废物！他不是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