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挑瘦削的女人披散着头发,身上是刚换上的新棉袄,淡粉色的花袄表面有些灰尘,似是仓库积压已久形成的的。
她的内搭仅是一件破烂的白色毛衣,经过长久的逃亡和使用,领口处已然黢黑,尽管羊肉厂的员工为她披上棉袄,但还是被零下几十度的低温冻得瑟瑟发抖。
苍白的面孔瘦削、木然,死气沉沉的眼睛像是睁不开一般,仿佛下一刻就会永久的闭上双眼。
在她身后的两个浑身脏兮兮的青年员工正窃窃私语。
“还真找着一个孕妇?”
“新入城的吧……?要是本地人,还能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孕妇藏这么久?”
一人压下心中疑虑,缓慢点头道:“应该是吧。”
他吞咽了一下口水,小心翼翼的朝着前面孕妇的背影又望了一眼。
脚步虚浮无力,双手护着肚子,周身散发着迷茫不安的气息,是他们在羊肉厂内最常见到的人类状态。
他压下眉眼,真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身旁的同事小杨语气兴奋:“这下可要大赚一笔了!”
一位孕妇能为他们每个人带来五十颗二级尸晶的收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上级给的奖励如此丰厚,但他们猜测肯定是跟羊肉厂内最深处的实验室有关。
不怪他们心知肚明,实在是羊肉厂最北的实验室太过神秘,迄今为止,没有任何关于这个实验室的消息传出。
他们负责将孕妇送到二方中控区就算任务完成,之后会二方中控区的那位三级异能者独自送往北实验室。
不……现在应当是四级异能者了。
通过二区,一行五人停在一个通体蓝色透明玻璃门,此门隔绝掉北实验室的通道,科技感十足。
最前面带路的两人率先进入,与里面唯一的驻守员对话。
落在后面的两人依旧站在孕妇后方,拦截了去路。
以往他们也护送过几次孕妇,不外乎吵闹哭喊得像死了爹娘,拼了命的想逃出这个地方。
可今天这位倒是格外的“识时务”……
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安安静静的站在门口,像一尊落寞的石像。
后两人还在无声打量这位孕妇,孰不知她已经在脑海中听起了门内的对话。
鹮正在实时播放现场。
——
“……今天刚入城,荣辉大厦那边急送来的,檀音在荔城办事不力,让人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兴许是想将功补过……”领队的青年如此说。
他急切的望着对面容貌枯槁的中年男人,虽然知道没有第四个人能听见他们的对话,但还是不自禁的压低了嗓音,“一小时前刚得到的消息——末世后的女人……失去了生育能力!”
领队青年吐出一口气,心里怀着无尽的憋闷和痛苦。
尽管日子灰暗永无天日,但在秘密得知这一消息时他仍旧绝望万分。
一个种族能够延续,繁衍至关重要!
从末世开始到现在,上级抓了多少男女来实验,而如今,最糟糕的结果出现了。
成老师的预言成真——
人类,灭绝……
不过四十五岁但头发已半百的中年男人闻此言依旧毫无反应,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杂草似的头发恰恰及肩,额前茂密的刘海垂到鼻尖,浑浊的眼在门帘似的刘海中若隐若现,整洁中透着邋遢,目光无神且冰冷。
他的声音如大地那般厚重,就好像容纳万众生灵的土壤历数千帆过尽的故事那样包容。
此刻却只能单薄的回复一句:“知道了。”
两厢沉默半晌,两位青年沉沉的望着地面,没有焦距,说不出是不甘心还是认了命:“安老,北实验室……真的还有孕体吗?”
不知从何时起,在了解荔城羊肉厂的一些人群里传出谣言:被实验室里专门养着一群怀了孕的女人,十月过后就会剖开她们的孩子作为食物送到大人物的餐桌上。
其肉鲜嫩滑口,妙不可言。
荔城羊肉厂虽然每一件事情都是丧尽天良,唯有这圈养孕妇,“剖婴为食”是假。
且,这还是上级专门作出的局。
这,便是末世前一月成老师作出的预言有关了。
自古以来,孩子是人类的希望。
若是人类丧失生育能力的消息传出去,势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届时人类丧失斗志,完全被绝望淹没,这才是最可怕的!
预言者作出的预言,至今没有一件被改写。
……
被称为安老的中年男人缄默着,不说是,也不说不是,登记上新带来的孕妇的名字便转身道,“把人带进来。”
两位青年也并非对那个问题有所执念,兴许早已有了自己的答案。
他们朝外面的另两位青年同事招手,示意将孕妇带进去。
高瘦的孕妇便木讷的走了进去。
安老递给她一杯冒着热气的水,等四位带她过来的青年走出二方中控区的门后才又领着她走向北方深处。
期间没有一句交流。
几分钟后,安老将她带到一个岔路口,右边的路很短,尽头便是一个五六十方的小实验室,一眼望尽。
只轻轻一扫,沈月柔便能看出每一样仪器上都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它们至少有两个月未曾使用过了。
察觉到沈月柔的目光,安老悠悠道来:“荔城羊肉厂是个人间炼狱,每一块砖瓦都被鲜血浸染过,它们发烂、发臭,损坏、坍塌,人们周而复始的修补,久的砖瓦被打碎,掺进泥沙里,又被堵在破洞口上……”
听起来毫无逻辑,像是可怜的中年老男人憋得久了,随意发的牢骚。
至少鹮是这么认为的。
不知所云。
安老带着沈月柔走向左边的路。
那是一条干净的走廊。
说它干净,是因为没有鲜血的气息。
只有让人心安的墙灰的味道。
安老背着手往前走,一边继续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羊肉厂四个方向大概有两百个大大小小的实验室,以北的实验室便有几十个,但只有我们所在的实验室能称为‘北实验室’,其他的只能以编号命名……”
“这或许是整个世界里最安全的一小片净土,我们一致认为应该给新生儿一个安全的环境,没有丧尸,没有变异的动植物,没有战争 ,我们可以提供充足的食物和水源,让他们能够安然长大——”
鹮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个碎碎念的老男人为什么要说这些。
他暗自观察沈月柔的表情。
嗯……还是面无表情。
安老停在一扇掉了漆的绿色老式防盗门前,绅士的为她打开外层的铁栏,才从右边的衣兜里掏出一把银色的齿轮密集的钥匙。
他转过身,苍老的脸庞恰处于光线明灭的交汇处,沈月柔只能看见处于光明的那半边侧脸上细密的沟壑。
沈月柔默默的下定论,他快死了。
“到了。”安老说。
绿防盗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响,沈月柔看见里面的陈设布局,温馨的、充满生活气息的。
暖黄色的钨丝灯亮起,似乎还能看见上一位主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