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8.第928章 比她更重要的人

所以,他死了!

这句话,我说得格外的慢,也格外的沉痛,甚至周围的人都能从我的每一个字中体会到一种令人心寒的情绪。

颜轻涵的眼睛微微的眯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

“……”

“你是不是想说,我杀了他?”

“你当然没有杀他,”我沉默了一下,慢慢的说道:“没有亲手杀他。”

“……”

“还是那个原因,你受过戒,只是,能接触到他的人,只有你。”

“为什么这么说?”

我平静的说道:“我二叔,正觉大师,这些年来一直在天目寺静修,连无畏大师那样辈分的僧人,都不可能随时见到他,他接触的人当然是少之又少。可就是这样,他的禅院门口,那株山茶的叶子,却被马啃光了。”

他一听,眼瞳蓦地收缩了一下。

那原本是任何人都不会发觉的一个细节,只是那晚无畏进禅院之后,我一直站在门口,百无聊赖之下,才会注意到那一点。

我继续说道:“天目寺不能走马,当然不可能有人公然从寺门骑马到他的禅院,可是偏偏,他的门口却系过马,这就说明有人曾经骑马上山,从山门进入,再到他的禅院。而有这样资格和特权的人,实在不太多。”

颜轻涵说道:“那你又凭什么说是我?”

“因为马术。”我看着他的眼瞳,认真的说道:“有这样的资格,还需要有这样的马术,山势那么陡峭,不是每个人都有本事策马上山的。”

“……”

“我之前也并没有确定是你,直到那天晚上,正觉大师过世,寺里敲响了丧钟,刘轻寒大人误以为我们在寺里出了意外,就骑马从山下一路闯进了天目寺。”说到这里,我下意识的回头,刘轻寒神色复杂的看了我一眼,但没有说话,而颜轻涵此刻脸上已经浮起了冷笑:“所以你就肯定之前骑马上山的人是我?你怎么知道,是我教给他马术?”

我当然可以肯定。

刘轻寒在吉祥村的时候穷得家徒四壁,他不可能有马,更不可能有机会学骑马;离开江南之后他一直行于途中,那种心境下,也不可能去学骑马;直到他来到天目寺,拜入傅八岱门下,才真正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学习马术,只可能是这段时间里,而在这段时间里和他接近,又有高超马术的,只有颜轻涵一个人。

可是,看着刘轻寒微微蹙起的眉头,我终究没将这些话说出口,只淡淡道:“有的时候,太多可能,就会变成绝对。”

颜轻涵笑了起来。

甚至,一边笑,他一边轻轻的拍了拍手,只是缠满了绷带的手拍起来几乎听不到任何掌声,他笑道:“轻盈,你真不愧是老师的高足,难怪他那么喜欢你。”

我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

“不过,我还是我要告诉你,我父亲的死跟我没有关系,那是他自己大限已至。”

“或许是他的大限将至,可他的大限是谁带来的?”我丝毫不退,咄咄逼人的看着他:“二叔作为高僧大德,数度入定修行,皆能全身而退,但这一次,他却是在入定的状态圆寂,而后来我偷偷的去问过寺里的老僧,他的死因,是诛心而亡。”

颜轻涵的脸色慢慢的冷了下来。

“你是他的儿子,你一定不止一次见过他入定修行的样子,你也一定知道,入定的人最怕的就是带着心魔,而他这一生最大的遗憾,他的心魔,就是你!”

“……”

“如果不是你给了他一些暗示,如果不是你在他入定之前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这样的高僧大德,怎么可能在入定的状态下,遭诛心而亡?”

“……”

回想起那一夜在正觉的禅房门口,我回头问他的最后那句话,回想起他在黑暗中那近乎枯槁的沉默,我只觉得心痛如绞。

“你的确没有杀他,但他,是因谁而死?”

“……”

颜轻涵原本冰冷的,没有一丝表情的脸,在我说完这句话之后,仿佛出现了裂痕,他的目光也终于不再平静,而是在冰冷中燃起了业火,恶狠狠地看向了我。

“你说得好!”

“……”

“我是他这一生的遗憾,我是他的心魔!”

“……”

“可你为什么不说一说,他为什么会有我这个遗憾,为什么会种下这个心魔?”

“……”

“他难道就没有错?你一直说他是高僧大德,没错,他是修补了很多佛经,也念了几十年的禅,但一个造孽的人,他有什么资格被称一声‘高僧大德’?!”

他上前一步,就将我逼退一步,眼中的业火几乎要灼伤到我,他狠狠的说道:“他要修佛,就该一开始就坚定这个信念,而不是见到我娘之后就佛性全消,成了一个霸占民女的恶霸;我娘一死,他倒又有佛性了,我尚在襁褓无人过问,他头发一剃就去修行。你告诉我,他到底是佛,还是魔?!”

这一回,是我哑然无言了。

佛之修炼,无魔不成。

对于阿娴来说,颜贻之就是一个魔,这是我无法反驳,也不会去反驳的事实。

我抬起头来,平静的直视着颜轻涵眼中的业火,淡淡道:“但,这些都是你娘跟他之间的事,与你的所作所为无关。他给了你生命,你身上流淌的一半的血是他的,这已经是天地造人以外最大的恩德;你秉承他的姓氏,得到颜家给你的产业,活了这么多年,而你却夺去他的生命,这算什么?”

因为我们离得太近,我几乎能听到他的牙齿磨得咯咯作响的声音,可即使那样的愤怒难平,他却还是没有开口反驳。

而这时,就在他的身后,那虚掩的大门外,一个冰冷而刚毅的声音传来——

“这算不孝。”

喜堂上的人原本都将注意力放在我和颜轻涵的对峙上,突然听到一个声音插进来,大家都被震了一下,全都抬起头看向门外。

我也抬起头来,只见那大门又发出了一声悠长而干涩的声音,被一只有力的手慢慢的推开了,那个声音继续说道:“而你对自己的家族大开杀戒,这算大不孝。”

门打开了,突然灌入的风将屋檐下的红绸缎吹得猎猎飞扬起来,一时间将我们的视线全都染红了。

但染红我的视线的,不光是那些红绸缎,还有满眼的血。

那些守在门外的,颜轻涵的人,此刻全都倒在地上,全无声息。

而站在血泊中的人,手持长剑,俊朗黝黑的脸上沾满了血迹,他的身上也应该沾染了不少的鲜血,却因为是一身红袍,所以完全看不出来,只能看到他迈进大门,一步一步走进来,身后的脚印全是血红的。

他一字一字的说道:“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跟颜老夫人说,你姓颜?”

他终于站在了我们的面前,而一看清他的脸,我几乎惊呼出声——

“元丰?!”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正是刚刚策马而去,追逐薛慕华的裴元丰!

他居然回来了!

我欣喜不已:“元丰,你回来了?!”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和表情都还算冷静,虽然眼睫上甚至还凝结着一滴血,充满着悍意的眼神满带煞气,情绪却没有丝毫的失控紊乱,只轻轻的朝我点头示意了一下。

但这已经令我无比的惊喜了,他毕竟是统领西川兵马的人,他一回来,所有人都有了主心骨一样,连站在人群中的颜老夫人此刻都下意识的松了口气。

对于他的归来,颜轻涵也有些意外,他转过身看向裴元丰的时候,那眼神也分明闪过了一丝惊惶。

可是,当他看到门外那些倒在裴元丰剑下的护卫时,他的眼神却又慢慢的冷了下来,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好像那些人的死活根本与他毫无关系似得。

这个人,实在冷酷得令人害怕。

一时间的惊惶过去,他的嘴角甚至又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道:“怎么又回来了?你救回你的新娘子了?”

一听这话,我也反应过来,急忙看向裴元丰的身后,却是空荡荡的,并不见薛慕华的身影。

难道——

裴元丰一直沉着的脸色,此刻更添一分阴霾。

颜轻涵笑了起来:“看来,你没有追上你的新娘子?”

“……”

“是没有追上,还是,觉得这里有比你的新娘子更重要的人?”

说完,他的眼角有意无意的朝我瞟了一眼。

我的眉头立刻紧皱起来。

裴元丰也看了我一眼,却只是淡淡的说道:“我只是知道,自己的责任是什么,应该做什么。”

颜轻涵眼中的笑意已经全无遮掩,又可能,他是故意露出给裴元丰看的,毕竟在这个时候,攻心为上,他从来都最懂得如何利用人性的弱点。

他微笑着道:“难道,你就不担心新娘子的死活?”

“她不会死。”

“哦?”

我不知裴元丰是为了给自己一点信心,还是他原本就笃定这一点,他又坚定的重复了一句:“她不会有任何危险。”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我走在路上的时候,又重新回想了一下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然后,我想到了一件事。”

“哦?你想到了什么?”

“我想到了,年宝玉则的那场仗,原本不应该那么难打,我也不应该打到那种地步去。”

“……”

裴元丰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几乎带着一种狠戾的瞪着他:“可有的人,让那场仗,变得难打了。”

颜轻涵冷笑了起来:“你是想说,是我让那场仗变得难打的?”

裴元丰摇了摇头:“不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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