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丰想了一会儿,说道:“颜老夫人的意思,想必你是很清楚的。”
我点了点头。
薛芊的心里没有第二个念头,可以说她活着,就是为了父亲,那么父亲未完的心愿她也一定要为父亲完成。所以,她就是要打,这一次我们入川,她对我们的态度也完全不用客气。
问题就在于——颜轻尘,他的态度!
“至于颜公子……”
“他是什么意思?”
裴元丰抬起头来看着我:“不清楚。”
“什么?”
“你也知道,虽然颜老夫人还在,但颜家终究是他在做主,要打要和,其实不过是他的一句话,可就是这句话,直到现在,他也没有说出口过。”
我皱紧了眉头。
难道他不想打……不,这也不像他。
可如果想打的话,也不至于如此。
裴元丰又道:“西川的实力之强,我也是在入川之后才知道的。自立朝以来他们就没有向朝廷缴纳过赋税,虽然之前西川战败,给朝廷供奉了不少的钱财,但对他们来说,真的只是九牛一毛。这里城高壁厚、钱粮丰足,安阳公子的马,唐家的机甲,这都是在京城也见不到的好东西。最重要的是,在西川,铁器可以自制,要打一场仗,绝对不是问题。”
我蹙眉看着他,没说话。
“可是,颜轻尘给我的兵,却一直不多。”
“……”
“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想法,又或者有其他的安排,可按照他现在的动向,短期内,我的兵不会出川。”
我听着他的话,心中冒出了无数的疑团,但在听到最后这一句话的时候,也忍不住松了口气。
我知道他不会骗我,他说短期内不会出川,那么就是真的暂时不会打起来。
这样就好。
这样就好!
不过——
我想了想,看着他道:“如果颜轻尘给了你足够的兵马,你会带兵出川吗?”
“……”
“你真的会率兵北上吗?”
“……”
“元丰,我知道你不会骗我。所以我要你回答我。”
他看着我,没说话,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慢慢的转过身往营地走去:“夜了,你也该回去休息了。”
“……元丰。”
“明天,会有人护送你们的。”
他高大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中,只剩下我站在原地,风卷着夜露,还有遥远的雪山上那冰冷的空气吹来,让我有些微微的瑟缩。
寒意,不断的浸入身体。
这天晚上我睡得不太好,一半原因是因为心中解不开的难,另一半也是因为离儿也睡得不甚安稳。
我还算撑得住,坚持着起来了,可离儿这丫头,一叫她起床,她就死命的往被子里暖和又黑暗的地方钻,只露出高高撅起的屁股,我又好气又好笑,打了她好几下,这丫头才委委屈屈的捂着屁股下了床。
一回头,却发现对面薛慕华的床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我带着离儿洗漱了一番,撩开帐子走了出去,立刻感觉到一阵凉凉的风吹到脸上,空气中充满了露水的清新和温润感,让人精神都为之一振。也有不少的士兵已经起身,正在一旁生火造饭。
我们在营地里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了之前看到的医棚处,一眼就看到薛慕华正在医棚中,帮军医给受伤的士兵包扎伤口。
原来,她来了这里。
我正要过去,刚一抬脚,就听见那个正在被她诊治的士兵叫骂了起来:“你到底是不是大夫啊,你会不会治啊!”
慕华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我不会你会?”
“你——”那个士兵原本脸色乌青,这个时候更是气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又叫上了旁边的那位年老的随行军医:“老爷子,她到底是什么人?是大夫吗?怎么能让她来这里乱搞?!”
那个老军医倒是知道慕华的身份,吓得直摆手:“莫乱说话。她是——”
不等他说完,慕华又冷冷道:“我是什么人不要紧,我只知道我治得这个不像男人。一点小病小痛就嚷成这样,你是来打仗还是来享福的?”
“你——”
“你什么你?我看你这样还是赶紧回去,别在人面前丢人现眼!”
眼看他们俩越吵越厉害,离儿抓着我的衣角,小声的道:“娘,她真是个坏人。”
我没说话,只静静的看着,慕华还在那里冷嘲热讽,说那士兵不像个男人,根本就是个娘娘腔,只见那个士兵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已经涨得乌紫,指着慕华说不出话来,突然,低下头哇的一声吐了起来。
他吐出的东西,大片都是发黑的淤血。
等到他吐完,脸色倒像是好了很多。
慕华毫不客气的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看了看他的脸色,那人还有些气喘吁吁的,也没力气反抗。慕华打量了他一番,这才拍了拍手上的血污,站起身道:“淤血吐出来就没事了,接下来给他服一些平顺的汤药即可。”
那老军医看得目瞪口呆。
离儿也惊呆了,傻傻的看着那个士兵,他自己似乎也有些不敢相信,可深深吸了几口气,却似乎真的十分顺畅,没有什么不适,一时间他看着慕华转过身的背影,也说不出话来,半晌才转头看着那老军医:“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老军医道:“你这是内伤,汤药都不好调养。她是想办法激得你发怒,把淤血吐出来,这样才能根治你的病。”
“啊……”
“小子,你还敢骂她,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她,她是什么人?”
“她是主帅的没过门的媳妇!”
“什么?!”
那年轻的士兵吓得目瞪口呆,整个人差点跳起来,那老军医摇摇头,指着他骂了几句“不知天高地厚”,又轻轻叹道:“可真是个活菩萨啊。”
“……”
“一个活菩萨,怎么会跑到这么个打仗的地方来呢?”
那老人一边念叨着,一边摇着头慢慢的去熬药去了,我和离儿还站在原地,我低头看着眼睛睁得圆圆的离儿,微笑着问她:“离儿,你觉得,她还是坏人吗?”
“……”
离儿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薛慕华,没说话了。
慕华起身之后,又走到了另一个被伤病折磨的士兵面前,仔细的查看伤处,稍事处理了一番,那个士兵痛得一直呻吟,慕华伸出已经沾染着鲜血的手轻轻的抚上他的额头,让他慢慢的躺平下去,平静的说道:“没事了,很快就会好起来。你忍着点。”
说完,她又拿起****的帕子,给他擦拭脸上的血污。
晨曦微露,照在她清秀的脸庞上,虽然她并没有刻意的微笑安抚,脸颊也沾上了一些血污,衣服被泥土弄得有些脏了,可不知为什么,这个样子的她,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端庄,美丽。
那个老人说得对,她,像个活菩萨。
我一直看着她发呆,这个时候才发现,在医棚的另一边,裴元丰也站在那里,也一直静静的看着她。
他一身戎装,显得威严而肃穆,脸上也没有太多柔和的表情,可那双专注的眼睛里,却分明是温柔的,带着大欢喜的笑意,追逐着这一生将与之共度的那个人的身影。
然后,他也看见了我。
和我的目光一对,他仿佛笑了笑。
我也笑了。
等到太阳冲破云层,洒下万丈清辉,营地也彻底的清醒了过来。士兵为我们送来了做好的饭菜,当然也非常简单,可我却比昨天更有胃口,吃得津津有味,离儿张大嘴打着哈欠,也被我掰了馒头一块一块的给她扔进去。
薛慕华洗净手上脸上的血污,跟没事发生过一样,静静的坐在旁边也吃着东西,我发现离儿吃一会儿,看她一眼,吃一会儿,看她一眼,模样颇为有趣。
不一会儿,吃完了早饭,就要准备出发了。
这一次,我还是打算把离儿带在身边,只是——再要从年宝玉则往东走,马车就已经不能再用了,要走,就只能骑马。
裴元丰一声令下,随从牵来了几匹矫健的高头大马,其中一匹也是给离儿的,这丫头原本就会骑马,这个时候看到这么好的马,高兴得发了疯似得,扑过去抓着缰绳就不肯撒手。
她原本对裴元丰和薛慕华是没什么好感的,可经过了早上的事,似乎也有些改观了,还回头去对他们说了一声谢谢。
我微笑着抚摸了一下她的头。
再回头的时候,裴元丰又说道:“护送你们的人也到了。”
话音一落,就听见一阵马蹄声响起,我回过头去,看见军营的另一头,十八匹雪白的高头大马,和十八个身穿白衣的骑士走了过来。
是安阳十八骑!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竟然是他们。这些人已经走到我的面前,毕恭毕敬的队我行礼,领头的说道:“大小姐,我们奉公子之命,前来护送大小姐。”
“安阳公子真是有心,你们辛苦了。”
“不敢。还有——”
说着,他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盒子奉到我面前:“这是唐小姐送给大小姐的礼物。”
唐婷送给我的礼物,是什么东西?
我接过盒子来掂了掂,分量倒是很轻。
之前红姨就跟我说过,西川有些老家伙想要见我,安阳府,唐家和铁家的人必然都在其列,唐婷的这份礼物只怕也早就准备好了,只是没想到在颜家的宴席上风云突变,让他们都措手不及,不过,他们倒是有心,将人和东西都安排到了这里来。
他们对我,不,应该是说对我娘,倒真的是死心塌地。
于是,我也安之若素,将盒子收了起来,笑道:“那这一路上就辛苦你们了。”
“不敢言苦。”
说完,我们也该上路了。
同行的除了元修、我、离儿和刘轻寒之外,再有素素、安阳十八骑和裴元丰为我们准备的几个随从,不过二十来个人,倒是轻装简行,当我们翻身上马之后,我回头看了裴元丰一眼,他只沉默的朝着我点了点头。
我也点了点头,便一挥手,跟着大家一起策马出了大营。
一路东行。
我们骑的马都是安阳府选的上好脚力的马,日行千里,不过这一段路十分崎岖,加上带着一个孩子,我们行进的速度也不算太快,走了五天,终于到了陇西。
远远的翻过一座山,便看见烟尘的另一头,那座高高耸立在平川之上的土城。
那里,就是屠舒瀚守军驻扎的地方。
一看到陇南城,大家都轻轻的松了口气。
不仅离儿受不了,其实我们这些大人也都有些受不了了,一天几个时辰在马背上颠簸,大腿都蹭麻了,加上这里沙土重,一个个也不复平时的模样,倒有些蓬头垢脸的狼狈。
我转过头看了裴元修一眼。
他的身上也不怎么干净,可神情却显得很清净,好像置身任何地方都无损他谪仙般的气息。感觉到我的目光,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嘴角勾起了一点笑意,朝我伸出手:“你看你——”
我睁大眼睛,看到他从我的头上摘下了一根不知什么时候落到头发里的枯草,我不好意思的笑道:“幸好你看到了,不然这么进城,别人还当我要卖身为奴呢。”
他微笑着看着我:“你?我看有谁买得起你。”
“……”
“就算这个陇南城也不够。”
我笑了起来。
这时,身后响起了一阵马蹄声,刘轻寒抖着缰绳策马走到了我们旁边。
他也是一身的风尘,不过因为他的肤色黝黑,气质沉稳,这样长途跋涉后的倒也看不出什么狼狈来。他眯着眼看着远方的城楼,也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是啊。”
他转头对我说道:“我们过去吧。”
说完,便抖了一下缰绳,座下的马已经慢慢的朝前踱去。
我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去看向裴元修,说道:“元修,这件事我和刘大人去办就好。”
裴元修原本握着缰绳准备走的,听到我的话不由的一怔,惊愕的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