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5章 我倒觉得,是你在生我的气

看见我的目光闪烁,面色微沉,公孙述又笑了笑,说道:“颜小姐千万不要误会,若是老夫真的有什么行动,也就不会先来颜小姐这里说这些话了。老夫还是相信,公主殿下在此处,颜小姐必定不愿意她受到任何惊吓的。”

他已经把话说得这么白了,倒也不必再绕弯子,我笑了笑:“那是当然,不管发生什么事,谁都不能再伤害我的女儿。”

“这样,老夫就更放心了。”

“……”

“刚刚那些话,颜小姐就当我这个老头子,老眼昏花,胡言乱语吧。”

“……”

“老夫告辞。”

说完对着我拱了拱手,远远站在外面的侍从见到他这个动作,立刻上前来推着他的轮椅离开。

我坐在石凳上,一直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再起身的时候,才感觉到双腿有点发麻,大概是石凳太冷了的缘故,我扶着旁边的柱子又站了一会儿,才慢慢的走出了这个亭子。

这个时候,已经要到中午了。

我还是去了轻寒的房间,仍旧没有开门,那几个侍从仍旧站在外面,心中焦虑又不敢太过打扰,一见我去了,都立刻围了上来:“颜小姐,公子还没起呢。”

“是吗?”

我看了一眼那紧闭的房门,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们把饭菜热一下都送上来,我去叫他。”

“是。”

一听说有我出头,他们都放下心来,急忙下去忙碌了。

我走过去,小心的推开了门。

门没有上拴,因为里面的窗户都紧闭的关系,光线也不太明亮,背后的阳光照射进来,立刻在地上映出了我有些消瘦的身影,我一眼就看到内室里的床上,帷幔低垂,他睡姿端正的躺在那里,一双手平平的放在腹部,合目而睡。

屋子里还算暖和,单薄的被子只盖到胸前。他回来倒也不是倒头就睡,还换上了一身白色的便褛,却衬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一些。

他睡得很沉,丝毫没有因为我推门进来而被惊醒,胸口还微微的起伏着。

我急忙走进去,反手将门虚掩上了。

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我走到屋子中央的那道门前看了一会儿,因为光线黯然的缘故,能清楚的看到他的眼底有淡淡的青影,是真的彻夜未睡,极度劳累之后留下的,花白的鬓发微微散乱,贴在他消瘦的脸颊上。

我看了一会儿,没有说话,慢慢的走到了房间的另一边。

我们这一次来原本就没什么行李,不过来了这里之后,侯府奉上了几套换洗的衣裳,既然要走,还是提前给他收拾一下,我留了一套呆会儿让他穿的衣衫,将其他的都从柜子里拿出来,一件一件的叠好,放到旁边的小几上准备呆会儿装进包袱里。

屋子里安静极了,间或听到他低沉的鼻息声,均匀而绵长。

我卷好了一双袜子放在叠好的衣衫上,正好这个时候,几个侍从将饭菜送了进来,见他还没醒,又看见我在这边,便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我做了个手势,他们将饭菜放到桌上去后,便小声的退了出去。

门一合上,床上的人呼吸就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看见他慢慢的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好像闻到了空气中饭菜的香味,转过头来一看,顿时愣了一下:“嗯?”

我说道:“你醒了。”

他看见我坐在椅子里,更是诧异的睁大了眼睛:“你——”

话没说完,他立刻咳嗽了起来。

我急忙将膝盖上叠好的衣裳放下,起身过去倒了一杯温热的水,送到他嘴边:“快,先喝点水。”

他咳得厉害,后背都微微的佝偻着,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我,就着我手上喝了几口水,总算将咳嗽咽了下去,人还是不甚清醒,仿佛觉得自己还在梦里似得:“轻盈?”

我一边拍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一边问他:“现在好受一点了吗?”

“……”

“睡醒了的话就起来吃点东西,我问了他们,你什么都没吃就睡下了,这样对身体不好的。”

“……”

“要不要起床了?”

他又喝了一口水,这一次终于像是清醒了过来,再抬头看向我的时候,眼神中多了一分清明,他点点头:“好。”

我拿着去放好了杯子,将衣裳都给他包好,他自己去梳洗了一番,然后坐到桌边,我盛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先喝点粥润润肠胃,我没让他们送太油腻的东西过来,想你也吃不下。”

他点点头,拿起筷子来,又看着我:“你不吃?”

“我没胃口。”

“……”

他看着我没什么表情的脸,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的说道:“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吧?”

“生气?有什么值得我生气的事吗?”

“……”

“你不过是出去办点事,我的确犯不着大清早的跑到你房里来审你。”

“……”

“况且,”我用眼角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道:“我到底还不是你们刘家的人,你的事情,我还真的管不了,也不该管的。”

他的脸色一沉:“轻盈,我不是这个意思。”

看见他快要急了,我反倒冷静下来,说道:“你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说。”

说完,便走到另一边椅子上坐下,继续收拾东西,他看了我一会儿,也没说什么,低头喝了一口粥,但想来也是没滋没味的,心情沉重的吃了几口,又看向我,我已经把他的衣裳鞋袜都准备好了,打了个包袱。

他说道:“这是——”

“皇帝说了,明天就要启程离开山西,大家都在准备行李了。我知道你是顾不上这个的,所以来帮你弄一弄。”

他一听见我这么说,眉头皱得更紧了。

我看着他的神色不对,道:“怎么了?”

他说道:“他还是决定,明天就要走?”

“怎么,你们谈过这件事?”

“昨天他找我谈的就是这件事。”

“你,你不同意?”

“我想让他等两天,等我的人进入山西了之后再走,可他根本不听。”

我微微一怔。

原来昨天裴元灏就跟他说过这个了,不过,看起来他们两在这件事上的意见并不统一。

我也没说什么,低下头去将包袱扎好,淡淡的说道:“可能,他也有自己的考虑吧。”

轻寒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他的神色显得有些复杂,却什么都没说,又低下头去,默默的喝了一口汤。

我放下包袱,走到桌边,轻轻的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他的事情,你尽心就行,你现在已经不是他的臣子,更不从属于他,犯不着什么事情都为他打点得那么妥帖。”

“……”

“你多少也要为自己考虑。”

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他的目光变得有些沉凝了起来。

沉默许久,他喃喃的说了一句:“那是当然。”

接下来,两个人都没有再说什么,我看着他的目光,深邃得让人有些捉摸不清,而我也的确有点累了,便说道:“你吃完了就再休息一会儿吧,我回去了。”

说完,便转身要往外走。

就在我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他起身追了上来:“轻盈!”

我一只手扶在门上,听见他的声音带着隐隐的焦急,却又极力的压抑着什么似得,过了一会儿,他才轻轻的说道:“你还是在生我的气,对吗?”

“……”

我沉默着没说话,也不回头。

他又上前一步走到我的身后来,我能听到他急促的呼吸声,焦灼得几乎断掉,却又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似得,过了许久,才听见他低声说道:“你别生气了,好吗?”

我慢慢地回头去看他。

这些年来,我只记得一个冰冷的,凉薄的,到了任何境地,处于任何环境,都游刃有余的他,却没想到,他原来也有手足无措的时候,虽然脸上还带着那半张冰冷的面具,可看着我的眼神,却像是一个惹了祸,又不知该如何收场的孩子,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了。

我看了他一会儿,慢慢的说道:“轻寒,你让我不要生气……可我倒觉得,是你在生我的气。”

他微微一怔。

我看着他的脸上那微妙的表情变化,过了一会儿,眉心那几根若隐若现的悬针纹又一次出现,我叹了口气,轻轻的说道:“如果你不愿意说,也没关系,来日方长,等你想说的时候,再来找我也不迟。”

“……”

“你再补补眠吧,一晚上没睡,这个年纪了,熬不住的。”

说完,我便转身走了。

身后的他有些发僵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而我慢慢的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推门,却意外的看见裴元灏正端坐在桌边,抬起头来看着我:“你回来了。”

我微微蹙眉:“你怎么在这里?”

这句话,对一个皇帝来说,算得上极不恭敬,但他却没有丝毫恼怒的意思,只淡淡的笑道:“朕来找你,是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什么事?”

我往里迈了一步,但就在我刚刚走进房间的时候,身后就响起了轻寒的声音。

“轻盈,我——”

我后背突然麻了一下,急忙回过头去,就看见他紧跟着我走到了我的身后,但就在他正要对我说什么的时候,他的目光一下子越过了我的头顶,看到了我房间里的裴元灏。

顿时,他的话一下子断了。

我再回头看向坐在桌边,一脸好整以暇,仿佛在看一场戏的裴元灏时,立刻心都抽搐了一下。

我急忙说道:“轻寒!”

他脸上原本的焦急和冲动,在这个时候一下子沉了下去。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就挺直了腰背,对着我身后说道:“皇帝陛下。”

裴元灏微笑着看着他:“刘公子也来了。”

“是啊,”他的气息微微的有些发沉:“怎么陛下会在轻盈的房里?”

“这个啊,”裴元灏微微挑了一下眉毛,又看了脸色已经相当苍白的我一眼,道:“这个你不要误会,朕是不请自来。”

“不请自来,那陛下过来,当是有目的的吧。”

他说完,便往前迈了一步,而我下意识的就往后退了一步。

这个时候,裴元灏才扶着桌沿慢慢的站起身来,说道:“没错,朕是有事情要来找轻盈商量。”

“什么事?”

“关于妙言的事。”

妙言两个字一出口,我就看到他的脚步微微一滞。

我也皱起了眉头,转过头去看向裴元灏——他来找我商量妙言的事,什么事?

但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让我去细想,轻寒原本要往里迈进的脚步僵在了那里,他的目光也有些闪烁了起来。

这一刻,连我的心也乱了。

就在刚刚,我的脑海里有一些尘封已久的记忆几乎就要复活了,在吉祥村,在我们三个人之间,那最惨痛,最让人不堪回首的记忆,甚至连那种突如其来的惊惶和恐惧,都和十多年前一模一样。

那个时候,他是用那样的方法,硬生生的将我们拆散的。

难道今天,他又要故技重施?

想到这里,我立刻回过头去对着他道:“陛下原来是要来找我商量妙言的事,那到底是她的什么事呢?”

裴元灏只看了我一眼,却并没有打算跟我想说,而是又微笑着看向刘轻寒,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笑意,不仅没有笑意,甚至带着一点寒冰般的冷意,他慢慢的说道:“刘公子,妙言的事,你打算要留下来听吗?”

这句话一出,轻寒的神情也动摇了起来。

这个时候,就算别的人不知道,但我们三个人都很清楚,关于妙言的任何事,他都不可以参与,不仅不可以参与,甚至需要作出回避。

但这样一来——

我的心情不由的就有些慌了,转头看着他:“轻寒,我——”

“你们谈吧。”

他的肩膀微微往下垂了一点,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压在了他的后背,但他的神情却一下子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看向我的时候,脸上甚至还浮现出了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来,又重复了一句:“你们谈吧。”

说完,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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