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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赣州时疫,震惊朝野,举国上下,惶惶不安。赣州治下云梦镇,琳宫羽士,金简玄流,纪氏润夜疫区悬壶济世,时至今日瘟疫无存。为彰其慈悲心清净志,擢赐紫袍象牙笏,朝云观大殿注真名,赏金百两。于正月初三上京叩谢皇恩。此令昭告赣州府下二十四县。”
润夜听完这道圣旨,心中的惴惴不安被安顿下来。他在心中叹了口气,没被发现真的是太好了。
“贫道叩谢皇恩。”
吕明辞将圣旨捧给润夜,润夜的放开了自己紧抱的双手,作揖后的手上微微翻着白,那是因为紧张而双手掐紧而造成的暂时性失血。
此时的吕明辞对润夜更是尊重了,以前可能还拍拍人家的肩膀对他表示庆祝,如今润夜是一块纯净的铜鉴,他的手碰上去就会留下掌纹,这是不恭敬的。
润夜收下了圣旨,按照以前师父所教的,直接拿到了大殿,供奉在香桌上。
朱红玉全程看着二人,不知道是喜是忧。
润夜将圣旨放在香案上,嗅着香料燃烧的味道暗暗发呆。那一道明晃晃的圣旨所用的布料很是晃眼,昭示着不可忤逆的皇权。
而皇权是他这辈子最恐惧的东西,曾经赐予他无上的荣耀,也在一夕之间将这些荣耀都带走,乃至于亲人的性命也为此断送。
紫袍,象牙笏。
这原本应该是清谈大会魁首的赏赐,再加上朝云观的碑文上赐名,他有足够的理由让众人嫉妒。尤其是在这样一个穷乡僻壤,人心难料呐……
“润夜。”
一声清脆悦耳的女声传入润夜的耳朵,他猛然间看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仿佛是受到惊吓的燕雀。
朱红玉见到润夜这副模样很是抱歉,原本她不应该自私的将润夜锁在房中,也不应该自私的跑去赈灾。
她的行为和润夜被朝廷封赏有直接的联系,而润夜最不愿意见到的就是被封赏吧。
“你还好吗?”朱红玉谨慎的问,不希望润夜为此暴怒惹人怀疑,私下里润夜怎么发火都可以。
润夜惨白的面庞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他现在哪里能不好呢?紫袍是修仙之人最渴望的封赏,象牙笏亦昭示权威。
只要朝廷没有给他敕封什么职务,他还是一个自由自在令人羡慕的道士。
“没事,我只是在想一些问题。”
润夜并不想责怪朱红玉,一切都是他的选择,这些事都与朱红玉无关。
“对不起……”
润夜连忙摆手,示意朱红玉没有必要这样谨小慎微的。
“红玉,你们家也有恩赏吧?比我的这份恩赏如何?”
朱红玉听到润夜这样问,脸上颇有难色。润夜不像是能问出这样问题的人,也许在接旨的这一刹那,他就已经变了个人。
“我们家的恩赏……很好,全家抬了籍。占鳌他不用科举就有了官职。做梦一般。”
润夜走到供桌左边,在供桌上放着一个檀木的香桶,里面放着一整捆线香。说起来也巧,这是朱红玉做的线香,至今尚未用完。
润夜拿起来三根香,在蜡烛前点燃。而后将线香插到香炉之中,看着青烟凝视良久。朱红玉见润夜敬神,不敢言语。
“这些个东西,不过是一枕黄粱。梦醒之后荡然无存。”
朱红玉知道一枕黄粱的典故,据说前朝有一位书生赴京赶考,在考试的前一天在长安酒家喝酒,店家刚刚做上一锅黄米饭,就在此时忽然间有一位乞丐过来与他痛饮。
而后书生睡着了,他梦见自己中举、做官、高官厚禄位极人臣。就在此时乱民造反,引起朝局动荡随即国破家亡,他也失去了自己的高官厚禄。妻子、儿女被冲入军营,家中男丁均被屠杀。
梦到此时,书生一下子惊醒。那乞丐留下字条说终南山去找他。而饭店里熬着一锅黄米饭,在他梦醒后还没有蒸熟。
这个故事是道家劝人修道的著名故事,当然也带着许多传说的成分在其中。如今国内玄风炽盛,朱红玉甚至在朱占鳌的课本中读过这个故事。
听到润夜这样说,朱红玉也不能说不喜欢,只是觉得润夜太悲观,把一切事都想得太差了。
“润夜,就算这一切都是黄粱一梦,但你不经历就没有资格去勘破。所以无论之后是劫是缘,游戏一番也好。”
润夜看着朱红玉,觉得她说的也极有道理。
“可是经历了,勘破了。我就真的走不了了。”
朱红玉所说的东西,润夜很清楚没有问题,甚至还能流传在世间,成为醒世名言。可现实是他不想做道士,他想摆脱如今的现状,这样不行吗?
“勘破,你放下,好生修行。勘不破,你争权逐利,给我一个名分。这都是好的。”
润夜点点头,他示意朱红玉不要再说了。面前的泥偶神仙让他惧怕,自己为此遭受报应无妨,可朱红玉她……不能被自己连累啊。
“外面还有钦差大人,你出去吧。贫道给祖师爷上香。”
朱红玉看了看高高大大的神像,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恐惧来,她退了几步而后走出殿外。
润夜提起自己道袍的前摆,跪在蒲团上。为了缓解刚才的尴尬,他将木鱼拿到自己的面前,一股清脆悦耳的声音从殿内传到殿外。
润夜并没有念什么经文,此时他有更深的忧虑。
常听闻俗家人说孩子会长得像父母,可是他的父亲或者母亲长成什么样子,当朝的皇帝都会记得一清二楚。
到明年的正月初三,他与皇上面圣的时候,皇上会对他怎么看?万一认出来了……万一被认出来了……
润夜难以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对当朝的皇帝没有一分好感,对位高权重的庙堂之黑暗早有洞见。本不愿惹是非,可怎奈业相随。
润夜手下的鱼子敲击的速度越加快速,只为了平和他自己的心境,更是为了想出一套御敌之术。
朱红玉,明年的正月初三之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就是阴阳两隔了……
吕明辞见朱红玉走到殿外来,用笑容掩饰住自己内心的疑问。比如他迫切的想知道朱红玉怎么和润夜那么亲近,这俩又是什么关系?
朱红玉见吕明辞看着自己,又想到刚才自己在殿内和润夜说话,很是亲近。
这个时候解释就坐实了一切,最好还是不解释。只要她守口如瓶,润夜就是安全的。吕明辞也没有她的把柄。
“润道长刚才做什么呢?”
吕明辞看着殿内的润夜,问了一个可以深入与朱红玉交谈的问题,当然朱红玉对待这个问题也是模棱两可,没有答案。
“我想……是在敬神。”
朱红玉将头侧向吕明辞,轻轻一笑掩饰出自己的彷徨。
“哦,那你们是在敬神喽?”
吕明辞问得滑稽,当然朱红玉也没有在意吕明辞的轻佻。
“对,我有很多不懂的地方要向道长学习。”
吕明辞看着朱红玉,笑意更是讽刺。
他不相信朱红玉还有什么需要问润夜的,从医术上来看,二人平起平坐。就算是在道医方面,朱红玉亦知道“先天红铅”这种绝密医案。
“是吗,那是我想多了。”
朱红玉看着吕明辞,也不知道怎的突然间想起一句话,说在此时更是应景。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呐。”
吕明辞自讨了个没趣,话说到这个地步的确没有什么说下去的必要了。
忽然间吕明辞自己重重的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他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语得罪了朱红玉,更是对润夜妄加揣测!
这两个人明明是他想拉拢的人,怎么到如今竟然他竟出语伤人?莫非是太在意朱红玉这个蹄子了?
“对了。”吕明辞赶紧转换话题,不想为此所困是真的,“润道长的紫袍在你们家放着。明日你可否将皇上赏赐的东西派家丁送过来?”
朱红玉听到这句话,倒觉得有意思。
“对了吕大人,怎么过来传旨的是您一个人,连个仆从都不带呢?”
看到气氛缓和,吕明辞也松了口气。
“朝廷的规矩向来如此。给亲王、藩王、大臣传旨时需要拜足威仪。而给道士、隐士传旨,则需要锦衣卫只身前往,是为了不搅扰到隐士的生活。”
朱红玉腹诽,原来这还是一个崇高的礼遇呢。
润夜的鱼子声音响彻在庙宇之中,不知道是否应了一句“鸟鸣山更幽”,当这声音充斥在整个庙宇之中,震入每个人的心魄之中,这声音越来越快,宛若一曲永远不会奏完的华章。
突然间,这宛若歌曲的木鱼子声音戛然而止,每个在庭院之中站着的人都感到有一股惊喜。
润夜无疑是他们之中最能调和气氛的,也是几个人中唯一的粘合剂。有润夜在的地方几个人才能聊起来。
润夜已经收拾好心情,他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也不在于这一天两天。如今若知道自己的秘密将公之于世,那么就应该活好每一天。
“哟,你们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子里,是等着贫道给你们祈福上香呢?”
朱红玉见到润夜一如往常,放下了自己悬着的心,她知道润夜还是润夜,没有被一封圣旨给打垮精神,亦不惧怕自己的身份被公之于世。
“是啊,道长接了圣旨,不给我们这些穷人做一场免费的?”
润夜眉头一簇,朱红玉这厮又在装穷!
“若是别人装穷我还信,你能不能找点别的理由?”
朱红玉一翻白眼,这道士就算是天塌了,钱这种事还是没得商量啊。
吕明辞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一旁,在润夜的身旁真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朱红玉奇了,这吕怼怼还有安静的时候,这种喜大普奔的时刻,吕明辞这个小迷弟不应该紧紧围绕在润夜的身边,然后用其近乎于发光的眼神表达崇敬之情吗?
“吕大人。”润夜看着吕明辞,他亦知道怠慢了钦差不好。
“是。”吕明辞微微颔首。
润夜看着吕明辞心生疑问,问道:“怎么了?中暑蔫了?”
“润道长,您是着紫袍的,我等万不敢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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