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辞笑了,看着他的笑容朱红玉觉得还是挺难看的,果然平日里面严肃的样子比笑起来好看很多。
不过接下来的话语,是彻底的击垮了刘绍彤。
“你说你认识太医院判?的确是一个很有地位的官员,我也认识。户部侍郎与你同榜?我还喝过户部侍郎嫡子的百天酒。”
吕明辞说这些,也并不是标榜自己的意思,只是他接下来说话的话才是重点。
“刘绍彤,你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过命的交情并不多,更多的时候是高位对低位的施舍,当你们的利益有冲突的时候,他就会将低位的你第一个踢出局。我们都是俗人,天下熙熙皆为利兮,天下攘攘皆为利攘。”
刘绍彤看着吕明辞摇着头,他决然不相信有这样的事情。
其实他也并不是不信,只是求生的本能让他不敢相信。
在京城的官员之中,他交好的官员只有这两个,他们尚能说得上话。
对于刘绍彤来说这就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人会否决自己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吗?
显然不会。
朱红玉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可能是旁听,可能继续忍受,但是身后的疼痛让她再也忍受不下去,豆大的汗珠一滴滴从鬓角滚落,脸颊也变得更为惨白。
“杜岳萧,这里没有别的事了,你扶着朱红玉下去吧。你们都没有错,要光明正大的走出去。”
杜岳萧如释重负,富贵为了让他在男牢之中少受点苦花了不少钱,的确在牢狱里面他的生活也比一般的好。
一般没有钱的犯人,还要被提审上刑,但是他没有。
而如今正大光明的走出这个深不见底的地方,就成了杜岳萧最原始的欲望。
其实杜岳萧也觉得自己混的有点惨,堂堂云梦镇商会的会长,掌握着大把资金、腰缠万贯的富商,竟然沦落到这样的境地,还毫无反击之力。
你说可笑不可笑。
不过杜岳萧这个人懂进退,听到吕明辞这样的安排之后赶紧扶着朱红玉走出公堂大门。
因为刑罚的缘故,朱红玉只能一瘸一拐的离开,看得占鳌也是着急。
但是他走不了,他们还要完成姐姐舍身之后最大的愿望——处置刘绍彤,为云梦镇百姓的明天。
所以他留下来了。
“好了,现在苦主走了,在场的诸位都是在华朝有身份的人,我该说什么就说什么了。刘绍彤,你必须死!”
刘绍彤还是摇着头,不过此时他的眼睛中已经溢出来泪花,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件事。
“他们一定会救我的!就算您将我暗中处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的!”
吕明辞还是挂着不阴不阳的笑容。
“是吗?本应该拦截在赣州的瘟疫,被你这个人以传播,这之后整个汴京都要沦为天花的地狱,难道你没有罪?”
“是,微臣是有罪,我有失察的罪责,但是让太医院判说两句话,一定我是没有罪的。”
“那么谁有罪,天花已经侵袭了整个汴京,所有汴京的百姓都没有见过这种病,更没有机缘防治这个病。汴京一定会死很多人,死了这么多人,谁负责?”
一个问题问住了刘绍彤,他思索片刻又急了,用几乎是吼叫的声音喊出话道:“我不管谁是谁,谁负责,反正跟我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关系?”
吕明辞挑眉问道,他的目光逐渐变成是一种威胁一样的神色,让人看了不免觉得身上一冷。
“对……对……没有关系……”
刘绍彤变得不确信起来。
“你错了,这瘟疫入京呢,只要死的人超过一百个,引起恐慌,就一定会出现替罪羊,就一定有人要死。那些高位的人会死吗?当然不会,他们有足够的人脉保全自己,那么死的人是谁呢?小鱼虾要扛起这个责任啊。你说的太医院判还有户部侍郎,他们都要为百姓的死负责,尤其是太医院。”
刘绍彤看着吕明辞,眼睛一下子变得没有神采。
吕明辞是个狠人,刘绍彤这样嚣张,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手段将刘绍彤不声不响的弄死,然后再编造谎言交接上去,让上面以为刘绍彤是什么急症死了。
但是吕明辞是最不屑玩这一套阴谋诡计的。
用自己手中的权力强制一个人死在也简单不过,更难的是让一个人心甘情愿的去死,这才是本事。
吕明辞是要做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人,他才不允许自己用下作的手段弄死一只小蚂蚁。
他最喜欢看的就是用自己的手段,将这些人折磨的生不如死,然后乖乖伏诛。
很显然,现在的刘绍彤已经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无助的看着吕明辞,的确,吕明辞说的没有一句是假的。
“我也在京城做过官,我的家里很贫寒,是父母拼了命的才供出来我一个人。哎……”
刘绍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很显然吕明辞说的问题他全部都听到了心里去,他也冷静了下来。
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就是:敌人说的话是真理。
“我知道你的父母很辛苦,但若是我今天真的饶了你,让你继续在这个县官的位置上坐下去,你这个放天花进入汴京的人,难道还有好日子过吗?”
吕明辞仿佛为刘绍彤考虑一样,分析着问题。
刘绍彤低着头,而后点了点头,很是落魄。
“我也不知道这个事情应该怎么说,就是做官这件事吧,我以前真的想做一个好官的。但是在京城做官的那几年,我渐渐的认识到这个官场有多么黑暗,我无权无势在官场之中寸步难行。”
说着,刘绍彤对着吕明辞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吕明辞知道,在场所有的人知道,事情结束了。
一个曾经想做好官的人,最后因为目睹了太多黑暗,他变了。
“其实我挺同情你的。”吕明辞对刘绍彤表示了关怀,“要知道,一个翰林院的编修,虽然是从七品,但是前途宏达。因为在京城天子脚下,晋升的机会总是很多。但是一个正七品的、在京外的官员,看上去是升官了,但实则是贬官。你如你所说没有人脉,所以走到这一步也是到头了。很有可能你一辈子都是一个县官了吧。”
刘绍彤看着吕明辞,本身还想争辩什么,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没错,大人说的不错,虽然是右迁高升,但亦是左迁。我能指望的也只有我儿子了,但是我看他实在是太重了。不知道朱姑娘和杜老板是您的人。”
众人看着刘绍彤,他跪在公堂上的样子有点讽刺。
一直看着这一切的朱占鳌好像悟出来了点什么。
京城之内,他现在是汴京的转运使,和这位县官是一样的官阶。
但是他现在是汴京的,所以就比这位奋斗了十几年,从千万人中拔一个的考试中的翘楚还要好。
这又是什么道理!
“无论是不是我的人,天花从云梦镇传播出去这件事,你就是一个死,最少也要夷三族,汴京的百姓最喜欢祸及家人这样的官员去死了。现在我过来至少能保住你全家。要死也只是你一个人去死。”
刘绍彤眼中的光芒渐渐的黯淡了下去,也不知道做些什么是好。
“谢谢大人,您虽然说是来救人的,但也保全了我吧。我儿子是我的独子,现在已经去了。家里还有高堂和一位妻子,我亡故之后钱财亦是够用的。我实在是不忍他们因我而死,之后的生活虽然辛苦,好死不如赖活着才是正道。”
说着,刘少对着吕明辞磕头,是真的磕响头。
“咚咚咚、咚咚咚”。
这样的响头磕了好几个。
润夜在一边看着,说实话他有点不忍心了,正要说话的时候被金元景给拉住了。
在人性最黑暗的时刻,金元景总能笑着看下去,而且洞穿这里面一切的利益相关。
“吕大人、刘大人、朱大人,道末与道友终究是局外之人,过来帮助朱姑娘脱困。现在大人们要处理官场上的事情,我等方外之人实在是不好参与其中,这就离开,不知道大人可否行个方便?”
吕明辞点了点头,一挥手让所有道士们都下去了。
润夜是不忍心走的,但是被金元景拽着走也没有办法,就这样灰头土脸的离开了。
很快,公堂之上只剩下做官的人。
“刘大人,你的事情我会如实的报告上面,你自己写个认罪书,自裁吧。当然,你也可以等着上面对你的判处,可能是革职,也有可能是流放,但是我朝不杀士大夫,你还能苟活。”
刘绍彤摇了摇头,坚决的否定了这个想法。
“不,,我是一个读书人,读者四书五经长大,士可杀不可辱已经刻在了我的骨头里。虽然苟活下来是好,可是还是连累的家里人。赣州于汴京已经算是远了,再流放我妻该多想家啊……还是我自裁吧,至少留的清名,家里人也不至于被我祸害,朝廷还会给一大笔慰抚款下来。”
说着刘绍彤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县衙旁记录的师爷这里。
说起来有趣,这样大的阵仗师爷还在旁边一直坚持记录,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刘绍彤将师爷桌子上的印泥打开,就要盖手印。
“老爷,三思啊!”师爷赶紧拉住了刘绍彤的手,希望刘绍彤保命要紧。
但是刘绍彤摇了摇头,这是他最不屑做的事情。
“三思?三什么思?”
说着,他就将手印盖到了师爷记录的庭审记录上。
“好,请刘大人方便吧,本官今日会送出案件调查始末。”
说完,吕明辞站了起来,嘴角带着狡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