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吕明辞查润夜籍

夜幕降临,阴云密布。云梦镇早就没有了当日的繁荣和热闹,又是一副百业萧条的景象。

瑟瑟萧萧,不免可怖。

不过也有好事,那就是校场中虽然每日仍有病死的,但新感染的病人在减少,好起来的人也逐渐增加。

一行人坐着马车行至县衙,里面灯火通明,衙门的大门亦不被关闭。

在汪世儒康复之后,已是花甲之年的他,还在任上依旧要连夜处理累月案牍。

吕明辞见衙门还在办公,也知道应该忙忙国师的儿子纪有灵的事了。

“各位,耽误的时间太久了,我还有公务在身。先下了。”

“好。”朱红玉笑意盈盈的送吕明辞下了车,这反倒是引起了润夜的不满。只不过润夜不会说出来。

朱红玉送吕明辞下车之后,她的一只手附上润夜的手上,两只手紧紧地攥着,生怕再次被绑走。

“忧国忧民的润大师,为了几袋附子,险些赔进去性命。要知道这个结果,不去也罢。”

润夜不说什么,还是一如往常不愿喜形于色。相比于自己被绑入了黑风寨这种事,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吕明辞。

“吕明辞什么时候回来的?”

润夜对吕明辞这个锦衣卫十分警惕,朱红玉倒有些不解了。润夜从不喜欢八卦别人,怎么如今对吕明辞这么上心。

这俩不会真的有……润夜看上去也不像是好男风的人啊。

“嗯……就在你被绑的那天,大家在商议怎么救你,他听了一会儿墙根,然后进来了。”

润夜一言不发皱着眉头,他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但是没想到这么快……

“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关心吕明辞呢?”

润夜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想谈论这个问题。

当然了,朱红玉在润夜不想谈什么时,会选择尊重他的想法。二人陷入的长久的沉默之中。

朱红玉靠近润夜,有意无意嗅着他道袍上的味道。

“你的道袍上只有汗味,回去之后好好洗个澡吧?我给你找点檀香熏一熏,把晦气都熏走。”

润夜放下心中的挂碍,还是如以前那样温柔。

“怎么,你也相信晦气一说?”

朱红玉一下子脸上挂不住了,她说着这么暧昧,怎么润夜不为所动,还把她的话堵得死死的。

“我信不信的另说,你在黑风寨里面有什么新鲜见闻,能说给我听的?”

润夜见闻不多,只有一样颇为惊骇。

“这事我也不想说,但只想着借用这个故事告诫你,以后不要犯险。”

这一席话更是引起了朱红玉的兴趣。

“哦?说给我听听?”

润夜定了定神,做大夫久了,不过是见到村中的小奸小恶。可是这次所见的,四肢百骸都感觉到一种寒意来。

“黑风寨中不怎么有粮食,但是他们手下的土匪却从来缺什么东西,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朱红玉摇了摇头,没有粮食就去买,或者去抢。润夜这算是什么问题?

“黑风寨的匪徒会洗劫一个村庄,将十几岁的小姑娘带走。平日里泄欲所用,没有粮食就吃了。”

说完这话,润夜觉得自己身上每一个毛孔都在发冷。朱红玉也是一样。

“这……是实情,还是骗我的?”

润夜恼火,他怎么会骗人呢?

“这件事上我骗你做什么呢?”

朱红玉被堵得没话说,当然她是相信润夜不会拿这些事编故事,可是这也太……让人惊骇了。

润夜怕朱红玉还是不信,便补充了一些细节。

“我亲眼看见他们厨房的旁边有一个土坑,那里面都是人的骷髅。还有小姑娘的襦裙。你说……我是骗你呢?”

朱红玉连忙摇头,她并不是这个意思,也不知道润夜怎么较真起来。

“我信。毕竟我是个没见识过世面的,所以太震惊了。”

润夜不再搭话,觉得自己的脾气怎么暴躁了不少?着实奇怪。

是因为吕明辞?还是因为这次经历?

二人在车内你一言、我一语,无非是一些校场病人病情的话语,倒也无味。

走到校场门口时,天气突变。天上响起了几声闷雷,而后风飒飒、雨萧萧。

这一场雨一下,炎热躁动的天气很快凉快了下来,朱红玉这才发觉,是时候该凉快下来了。

姜宰宇的几个小兵带着伞出来接人,润夜前头下了车。

润夜举着伞,缓缓进了校场的门。

军帐里面余下的病患帮着将帐篷帘放下避雨,走在这样的暴雨之中,朱红玉心中唯有一件事。

“润夜,你说……这瘟疫快过去了吧?”

面对朱红玉的乐观猜测,润夜悲观无比。他走在雨中明显放缓了脚步。

瘟疫过去之后,吕明辞查案也有了结果,也不知道到时候他的安稳日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谁知道呢,人间何处不是地狱?”

说完这话,润夜加快脚步走过校场,道袍随着风雨抖动。

“别这么悲伤好不好?看开点嘛。”

朱红玉自然是追在润夜的身后,才不管他远不远和自己走在一起。

可润夜的心里早就被吕明辞给牵引去了……

“真的要变天了,你自己要保重啊。”

最后的这句话,因为暴雨的戚戚沥沥朱红玉听得不是很清楚。

不过润夜今日的一举一动,都让朱红玉觉得,这可能是PTSD吧?(创伤后应激反应综合征)

县衙内,吕明辞坐在县太爷的位置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手上轻轻地翻开查阅户籍档案的目录。

这一份份的户籍堆砌在一起,士、农、工商、贱、空。除了空籍少一些,别的都多如牛毛。

吕明辞一直皱着眉头,将目录摔在桌上,而后合上眼用手揉了揉自己酸疼的眼睛。看完目录,吕明辞内心是绝望的。

“这些都是你们云梦镇与治下六县所有在册人口,还真多啊。”

汪世儒在一旁侍候着,也难为他老胳膊老腿还要伺候锦衣卫查找户籍。这时吕明辞发牢骚也不敢接一句话。

“对了,你们县衙补办户籍,可曾收过礼啊?”

汪世儒被吕明辞这句话吓得跪在地上,没想到他一世英名竟然毁在了补户籍这件事上。

“大人明察啊,这、这、这好处都是县官收了,我一个小县丞实在不知道。”

吕明辞懒得和汪世儒啰嗦,他才不管到底是谁收了礼。

“我就问你一句话,这些送礼补办的人,可否有记录?”

汪世儒想了又想,几乎要哭出声来。

“大人!以前的县官都是收了礼偷偷督办,哪里还敢有记录。”

吕明辞为难的正是这件事,按照如今朝廷的规定,凡是年满五周岁的孩童都要被带到官府造籍,而后由官府下发身份文牒。

有一些想要隐姓埋名的人,或者犯了罪、或者想要换籍,都可以给县官送个礼,补办一下户籍。

当然,京城附近的人不敢这么搞。但是天高皇帝远的赣州辖内肯定有这样的官员。

这位纪大国师若是想隐姓埋名,花点银子也不是难事。

但纪于之之死似乎可以定案。毕竟他手下的锦衣卫查了两年,这纪于之这十二年真的像是人间蒸发了。

好不容易根据一个路人吐出来的线索,才摸到赣州来。

罢了,他们锦衣卫有的是时间。

“汪世儒,你找十几个人来,将今年年满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岁的男子档案找出来堆在一起,而后报给我。”

汪世儒不敢废话,带着衙门里面的书吏,乃至于学徒和师爷,一人一摞子户籍按照吕明辞的要求挑拣。

吕明辞自己也抱了一摞子户籍,吹开上面尘封的土,就像是挥去这十二年来国师的疑云一般。

云梦镇县衙的灯亮了一晚上。

吕明辞查询档案,到第二天太阳照入衙门正堂,他这才猛然惊醒。醒了之后,吕明辞的下意识动作还是拿起没有看过的户籍找。

“纪润夜”三个字一下子冲入了吕明辞的眼帘。

呵,这都翻阅到空籍了?

堂下面的人有的人睡觉、有的人还在查询,终归是轮班,日夜不休。

出于好奇,吕明辞迫不及待的翻开了润夜的档案。

陈旧的纸张散发出一股股油墨的香味,在累年的烟尘散去之后,只见润夜的户籍空空如也。

“纪润夜,档案迁出云梦镇。”

迁出?吕明辞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

这润夜在云梦镇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间来了个迁出的结果?这又是怎么回事。

“诶,县丞,你过来一下。”

汪世儒正靠在板凳上打瞌睡,听到吕明辞叫他的名字赶紧走上去前去,揉了揉还没有睁开的眼睛。

“这个‘迁出’是什么意思,给我解释一下。”

汪世儒拿起这本尘封已久的档案,想了半天,终于想了起来这位名叫“润夜”的人。

“吕大人,我朝素来有一批为汴京所豢养的道士,这些道士的户籍都在京城中存放。”

吕明辞的确听说过这样一种说法。

“我知道,有一些地方上的道士生活穷困潦倒,所以将自己卖给汴京的朝云观,这些道士仍然可以留在原地生活,每年还能拿到一笔价值不菲的香火钱。当然,这样做的代价就是永远将自己镌刻在空籍之中,除此之外国家举行罗天大醮等国家祭祀,亦或者有其他安排,都要服从。”

汪世儒听到吕明辞还知道这一制度,松了一口气。就怕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这位润道长在十二年前就被镌为了死籍。当时他师父带他来的时候说庙里实在是过不下去了,所以带着徒弟来卖。嗯……是这样。”

吕明辞不由得唏嘘一声儿,这润夜被他师父收养,不过是被当成了赚钱的工具。

“他师父是什么人?戒牒在不在?”

“在,这里都有备份。”

说着,汪世儒将一份简朴的戒牒递给了吕明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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