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香阁从不赊账,你还是乖乖地把酒钱付了。”不知何时,掌柜的后面已多了一个人。
这是个满脸麻子的人。
麻厨子。
这里的每个人都认得麻厨子。
麻厨子虽然满脸麻子,却炒得一手好菜。
所有吃过麻厨子炒菜的人都这么说,吃了麻厨子的菜,再看麻厨子的脸,不吐才怪。
所以,麻厨子整天呆在厨房里,从不轻易出来。
麻厨子出来,一定有麻烦事。
现在,麻厨子出来了,大九就有麻烦了。
大九道:“你就是给我们炒菜的麻厨子?”
麻厨子并不回答大九的话,道:“我是出来收酒钱的。”
大九道:“我已经把吃下去的酒都吐出来了。”
麻厨子道:“还没有吐干净。”
“可是……”大九苦着脸道:“我已经吐不出来了。”
“吐不出来,就请付钱。”麻厨子突然声调一变,厉声道:“还不快吐!”
大九浑身一震,退了两步,哀声道:
“麻厨子,行行好,不能赊酒,就赊一次吐吧,等我想吐的时候,再吐一次给你,好不好?”
麻厨子似乎动心了,想了想,说出一句大家都惊讶的话:
“好,麻厨子就为你破一次例,不过在你想吐的时候,一定要吐给我看。”
大九感动得要掉眼泪,连连道:
“多谢麻厨子关照,大九就算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你的恩情。”
大家觉得好奇怪,大九是不是疯了?就为这点小事,也要做牛做马去报答?
这时,又听大九说道:“麻厨子的大恩大德,大九一定没齿难忘,可是,大九一没身份,二没地位,现在又身无分文。
“像我这种人,难保什么时候就会死去,不是饿死,就是冻死,不是走投无路跳崖而死,就是被仇家一刀砍死。
“也很难说再过五分钟就会死,那么,麻厨子的恩情我是永远还不上了……”
大家越听越离奇,连麻厨子也听得莫名其妙。
大九还不停地说:“我这辈子,从没欠过人家什么,欠人东西要还,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要是做了违背天理的事。
“下辈子做人没屁眼,做马没好鞍,记得有一次,我饿得头脑发昏,却不敢接受别人施舍给我的一个馒头。
“我知道,受人点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我怕的就是还不起恩,我怕我下辈子做人没屁眼。
“做马也是一匹瘦马,没屁眼多难受啊,瘦马多让人瞧不起啊,想来想去,今生的罪孽还是别让下辈子去还……”
大九说着说着,忽停住,注视着麻厨子,道:“所以,我决定还是不赊账了。”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所有的人都想不到大九会说出这样一句话。
可大九真的这样说道:“麻厨子,我不赊账,你说该怎么办?”
“该,该你妈乌龟王八蛋,快付钱!”掌柜的突然来了勇气,好像突然才发现他才是这里的主人似的。
“掌柜的,这事与你无关。”
大九紧盯着麻厨子:“这是我与金刀陈标之间的事。”
“金刀陈标
?谁是金刀陈标?”掌柜的一脸疑惑,刚骂道:“金刀陈标是乌龟……”
“啦!”掌柜的脸上已挨了一巴掌,“王八蛋”三个字生生咽了回去。
“麻厨子,你,你个乌龟……”掌柜的还未说完,又是挨了一巴掌。
麻厨子怒视着掌柜,沉声道:“再骂,我把你的脖子拧下来!”
掌柜似乎被打懵了。
在麻厨子逼视下,掌柜退了一步,继而怒道:“麻厨子,你疯了,我竟敢打我!”
麻厨子道:“我不是麻厨子。”
掌柜愣了愣,笑道:“麻厨子,你在我这里炒了二十年的菜,你不是麻厨子,难道你是乌龟王八蛋。”
接着,大声喝道:“麻厨子,从现在起,你给我滚蛋!”
麻厨子这下没有发怒,跨上一步,对掌柜道:
“掌柜的,多谢你二十年前收留了我,我给你做了二十年的厨子,也为你赚了不少的钱,可是,你要我滚,我的工钱怎么算?
“我知道,你是怕给不起工钱才一直留住我的,你也清楚,金刀陈标在二十年前给人做一道菜就得二十万两银子。
“这二十年,你就是把所有的银子都给我,也不够,所以,我打你两个耳光,就算是你欠我的。”
掌柜的嚷道:“我欠你乌龟王八蛋,金刀陈标炒道菜二十万两银子,可你是麻厨子,麻厨子炒一天的菜只能吃一顿饭,可你却天天吃五顿饭,你算算,你还欠我多少!”
“我不是麻厨子,我是金刀陈标。”金刀陈标两眼如电,道:“其实你五年前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是不是?”
掌柜的极力想否定,可不知是恐惧还是什么,竟点了一下头。
金刀陈标叹了口气:“五年前就该杀了你。”
接着又道:“现在我们谁也不欠谁了,你可以走了。”
掌柜如遇赦令,转眼间飘逝无踪,身手之快,连大九也觉得不可思议。
大九笑道:“金刀陈标,你不欠掌柜的,欠我的该怎么还?”
陈标道:“欠钱还钱,欠命还命。”
大九道:“好个欠命还命!拿命来!”
“来”字刚落,杀机已现。
一场决斗,风雨欲来。
喝酒的酒客,虽然都是些江湖中人,但是被大九的杀气一逼,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纷纷站了起来,退到墙边,有几个胆子稍小,武功稍弱的,早已远远地跑开了。
与刚才的嬉皮笑脸相比,大九简直判若两人。
大九的脸上罩着一层严霜,眼睛却似乎喷着火。
陈标道:“我早已料到,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大九道:“只要你肯交出来,现在还来得及。”
陈标道:“我没有拿,拿什么交给你。”
“那么,只有拿命了!”话犹未了,大九已右手如钩,斜斜勾出。
这一招,看上去平平常常,没有风雷之势,可陈标的全身十大要穴都在这一钩的控制之下。
陈标身躯硕大,移动起来却异常灵敏,在刻不容缓之际,身形飘出三丈。
大九一钩落空,似乎早已料到陈标会往哪个方向挪移,抢先一步,钩已化成掌,依旧轻飘飘一掌,朝陈标拍去,这一掌,变幻莫
测,掌力无比。
陈标神色大惊,眼看在劫难逃,忽然听得“哐”的一声脆响,陈标的手里已多了一件武器。
闪闪的,是一把金刀。
金刀陈标。没有人看清陈标的金刀是如何出手的。
各人只觉眼前一晃,大九闪电般退了三步!
这时,从窗户射进一缕晚霞。
如此亮丽的晚霞,在深秋的黄昏,是极难得的。
晚霞射在陈标的金刀上,金刀又将光线照在陈标的脸上。
陈标满脸麻子,在暗红色的光影中,看上去更阴森可怖。
陈标拿刀的手开始微微抖动起来,嘴角嚅动:
“大九,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这般苦苦相逼?”
大九手一伸,道:“拿来!”
陈标呆了片刻,似想说什么,突然喊道:“拿去!”手中金刀幻化无数片金色的光影,罩向大九。
“叮叮叮叮叮!”大九的食指在陈标的刀下弹了五下!
一连五响,陈标前进了五步,大九又后退了五步,陈标的凌厉无比的攻势,却在这一进一退间被大九化解。
陈标凝立不动,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惨然道:“大九,你终于练成了‘隔空弹指’功。”
大九一脸的严肃,道:“你的金刀追月,也比二十年前更快,更威猛了。”
继而大九又道:“可是今天,无论如何你也得将刀谱交出来,不然……”
陈标惨笑道:“如果刀谱在我手中,你早已死了。”
大九厉声道:“陈标,你别再装糊涂了,我们已调查得清清楚楚,刀谱是你在二十年前和师妹一同偷走的。”
“师妹呢?”陈标一听到师妹两个字,精神一振,关切道:“大九,师妹她怎么样了?”
“师妹死了,都是你这个师哥害的。”大九大声道: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生,你诱骗了师妹,又把师父的刀谱偷到手。
“你说你会娶师妹的,你以为毁了容就没人能找到你了吗?
“师妹临死前把什么都说出来了,你还不承认!”
陈标道:“师妹怎么死的?快告诉我,大九。”
大九道:“你别问师妹是怎么死的,还是把刀谱交出来吧。”
陈标喝道:“大九,快说!”
大九漠然道:“二十年前你是我师兄,可现在,你是叛徒,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陈标变色道:“大九,我求求你了,你快说,师妹究竟是怎么死的。”
大九望着凄惨的陈标,一字一顿道:“师妹是我杀死的。”
良久,陈标才轻轻道:“我知道我做错了什么,大九,你回去后,麻烦你每年在师妹的坟上添几把土,我会永远记得你的。”
顿了顿,又接着道:“刀谱是我偷的,可不在我身上,你就别问了,回去吧,大九,师父要问起来,你就说,金刀已经死了。”
大九道:“可是你现在并没有死,你快说刀谱到底在哪里?”
“告诉你,你也拿不回来。”
“刀谱就在……”
陈标说了半句,再也说不下去了,显是死了。
“哐当”一声,金刀掉落在地上,人也慢慢瘫软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