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把目光对准了杏花胡同口第一家的倒座房里,那里最近住进来一个捡垃圾的女人,别看捡垃圾不体面,但能挣钱啊,他亲眼见着她拉着一平板车的废纸板去回收站,回头就是好几块钱捏手里。他观察过,那个外地女人一天光纸壳就要卖好几趟,有时候还有各种废铜烂铁的,更值钱,一天下来少说也是十几块的收入。
人家捡垃圾,一天就能挣他们一个月的生活费!
那一刻,他真的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这一刻,他知道怎么供养顾敏了。
这场老年三角恋闹剧清音是不知道的,医院筹备得差不多,各个部门和科室也陆续搬家,那搬家的大货车把书钢门前的路都快堵死了,她哪有空管那些?
“好消息,小清,你看看这名单里是不是有你那俩朋友的名字?”招聘工作由张姐和另外几位主管人事的人负责,她递过来一份名单。
上面都是这次通过考试进入录用名单的,清音先挑肾内科看,果真有刘丽云的名字,她以前就在肾内科,这次听说招考的事也没来麻烦清音安排,自己通过考试进来了。
她老公刘建军也考到外科,而且因为他俩都是中级职称,一进来就是中流砥柱,清音很高兴。
除了他俩,以前的大学同学里也有几个考进来,清音虽然跟他们没啥联系,但看见名字还是很眼熟的。继续看护理部那边,居然还看见毛晓萍的名字!
这真是意外之喜,这两年大家各忙各的,清音确实有段时间没见过毛晓萍了,没想到这场考试再次让她们成为同事。
放下名单,斯考特走进诊室,这三年来经过中药调理,斯考特的精神比刚确诊的时候好了很多,加上戒烟戒酒,各种忌嘴,他居然还长了点肉,走外面不说的话,没人知道他曾经是一名胃癌患者。
说“曾经”,是因为就在上个月,他做了一次胃镜检查,发现曾经癌变的溃疡区域居然神奇的康复了,长出了新的胃粘膜组织,取活检之后发现,癌细胞虽然还在,但生长速度非常缓慢,甚至还赶不上正常细胞。
他第一反应是怀疑龙国技术不好,结果出错了,当即飞回英国,然而那边也是一样的结果。
“当年说我活不过两年的私人医生,知道我来龙国接受中医药治疗,都笑话我,说我要是再被那些草药折腾,最多只能活半年。”斯考特这三年在龙国跟着老头老太们混,中文学得不错,已经能流利进行沟通了。
“哼,这次看着我活蹦乱跳回去,他差点被吓死。”
清音笑笑,她确实没想到,斯考特的身体对中药反馈这么好,不仅没什么副作用,还把胃癌都控制住了,在没做手术,没使用任何化疗药物的前提下,没转移,没扩大,甚至生长速度都得到了控制!
对于这类重大疾病来说,不算治愈,但至少有了存活期和生存质量的保证!
清音也很高兴,等斯考特一走,连忙将这几年给他开的方子都找出来,斯考特上个月正好给书钢医院捐赠了两台复印机,这些具有特殊意义的处方,她可以复印出来保存好,改天抽空带着年轻医生们学习学习。
正想着,忽然门口有人喊“医生救命”,清音赶紧起身跑出去,顺着声音往外看,原来是医院门口已经被堵得死死的,来看病的车子进不来,而平板车上还推着个年轻人。
清音一看,这正是上次洪二姨家那同村人,好像叫王双强?
王母还急得她,“清医生,快救救我儿子吧!”
清音赶紧叫来几个小年轻,七手八脚将人抬进诊室,指示秦解放脱掉病人裤子,果然,又缩得啥都没了……
王双强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两只手紧握成拳,却仿佛被鬼压床一样动不了,只能从紧咬的牙关和腮帮子看出来,他在极力忍耐着内心的恐惧,或者某种疼痛。
“清姐,要上氧气和肾上腺素吗?”秦解放也被吓到了,自从看见王双强下面的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身下一凉。
清音迅速把脉,脉象细微欲绝,是典型的寒邪直中厥阴的表现,“拿一根艾灸条来。”
小护士赶紧拿来,秦解放点上,清音立马将烧得通红的艾灸条对着病人肚脐下三寸的地方按下去。
瞬间,高温灼伤皮肤发出一股奇异的气味,王母心疼得“啊”一声,赶紧捂住嘴巴,生怕打扰到清音。
秦解放揉了揉眼睛:他没看错吧?师父居然就这么“烫伤”病人?他记得师父曾说过,除非迫不得已必须救命,不然最好不要实施对病人有创的操作,急诊科为了实施抢救,不得已剪烂一件衣服都要被家属索赔的呀!
然而,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已经回缩到腹腔内的高丸和窨井,居然在这样的“烫伤”下,慢慢的又伸出来了!
王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避嫌了,也没人会往不好的方面想。
眼看着王双强的脸色没那么白了,清音拿开艾灸条,就见皮肤已经被烫伤,“等起了泡之后,消毒,刺破水泡,再好好消一下毒,处理一下。”
几个小医生连忙答应。
他们第一次见证中医的急救能力!一根艾灸条“烫伤”关元穴,居然就把正在发作的缩阳症给遏制住了!真是奇了怪了!
眼看着病人神色好转,意识恢复,清音就想趁着大家还在状态,赶紧加强一下记忆,“王双强你听我说,说对了你就点点头,说错了就摇头,好吗?”
王双强虚弱的点头。
“你发病之前,是不是先是心里感觉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惧?”
点头。
“然后,就感觉一股寒气从大腿中部开始往上,窜到窨井根部,然后心里愈发恐惧,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想了一遍,然后它们就开始回缩?”
点头。
“同时,你还感觉呼吸困难,喘不上气,明显感觉自己身体不对劲,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嘴巴,说不出话,浑身发冷?”
点头。
清音的目光看向众学生,“这就是典型的阴寒直中厥阴。”
秦解放反应过来,点着头说:“啊对,就像上次那个阳强症患者一样,这个部位是肝经巡行的地方,而肝主筋,筋遇寒则紧缩,回收!”一个是肝阳旺导致伸展太过无法回缩,一个则是肝筋拘急,收缩太过。
另一人也说:“因为寒气主收引,所以他的外生.殖.器就会被这样回缩进腹腔内。”
清音点点头,看来大家都还算有点悟性,“关元穴具有固本培元的功效,我用艾灸关元穴,就是刺激他的关元穴发挥作用。”
大家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看来师父说的没错,中医看病不难,关键在于要搞懂生病的内在逻辑。
而清音呢,她并不这么想,她现在开始思考一个问题——王双强好好的青头小伙子,为什么屡次发生这样的怪病?
第127章
这个病一般被认定为是心身疾病,而不是单纯的身体疾病。而他两次发作,清音都曾亲眼见过他的状态,用一个词来形容非常准确——惊恐万分。
跟当年的张泰勤很像,都是因为心理创伤对某件事,某种东西或者某个画面感到害怕,而这种害怕又催生出生理上的痛苦,痛苦导致惊恐更甚,恶性循环。
等所有人都出去后,清音跟王家母子俩坐下来,打算好好跟他们聊聊。
“谢谢你啊清医生,上次祖红说你答应帮忙给双强看病,但他自个儿不争气不好意思,谁知道昨天从矿上回来,刚到家一会儿又发作起来,但好在持续时间不长,一会儿就缓过来,今早我说带他来找你看看,结果路上又发作……要不是遇上好心人借我们平板车……又正好遇到你在医院,我都不敢想后果会是什么样。”
清音点点头,止住他们一箩筐感谢的话,“我听着这两次发作都是从矿上回来,是不是在工作的时候遇到什么事?”
王双强摇头,“工友们都挺好的。”
倒是王母给清音使眼色,等护士来叫王双强处理烫伤的空档,她小声说:“我儿子这个病,也是被我害的。”
“大娘怎么说?”
王母长长的叹息一声,“都怪我没本事,当年要顶着压力把他生下来,结果生下来一天好日子没过过,尽跟着我受苦,没吃过一顿饱饭,结果现在家里穷啊,没姑娘看得上,好不容易耽搁到去年,能说上亲,结果又黄了……你说他这个病,是不是年纪大了,没女人?”
清音点点头,是有这个因素。中医讲究阴平阳秘,无论男女,到了一定年纪,身体内的激素达到一定水平,是该有性.生活的,但王双强这样的条件,正经处对象没人看得上,他人又老实,不像是会出去外面乱来的,确实很容易憋出“病”来。
另一方面,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却又无力改变,甚至深信不疑自己这辈子都找不到媳妇儿了,也这种心内的沮丧和恐惧感,时不时也会冒出来。
此时外界要是再受点刺激,可不就发病了吗?
但这种情况,清音也帮不了,只能劝王母:“大娘您不行就让他出门打工吧,在外头可能遇到单身女同志的机会更大点,而且出来闯荡闯荡,说不定就有别的机会呢?”要是能闯荡出一点名堂,以后几代人的命运都改变了,就像当初的洪江三兄弟一样。
挖煤是不可能挖一辈子的,很多都是青春饭,干不了几年身体就得出问题,别到时候钱没挣到,还把身体熬坏,那真是得不偿失。不过这几句可能太过扎心,清音没说,她记得洪二姨说过,王双强现在这份工作都还是村里可怜他们母子俩,给特别安排的照顾,是他们唯一的经济来源。
王母唉声叹气的,“我也想让他出门工作啊,可外头工作不好找,当时家里穷,他体谅我养家不容易,小小年纪就帮我挣工分,学只上到二年级,刚会写自己名字,去哪里能找到工作?洪江兄弟仨至少还上到初中,有点文化,我现在就特后悔,当初就是卖血也该供他上完初中才对……”
她其实也找过洪江兄弟仨,想请他们拉扯一把双强,但自家儿子胆小,来了城里又笨手笨脚,只会出苦力,精细点的活计都干不了,加上说话结结巴巴,在城里坐个公共汽车都能把自个儿坐丢……没待几天怕给别人惹麻烦,就跑回去了。
他们是穷,但也不会仗着穷就非得逼人家帮他们。
清音深表同情,她不会笑话王双强,她上辈子刚进城上高中的时候,也因为坐公交把自己坐丢过。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没有人系统的教过她,出城和回城不是一个方向,也没人告诉过她,有些车子是不用机器报站的,全靠卖票员扯着嗓子用方言报站,听不懂或者没回过神,就错过了正确的下车站点。
很多城里人习以为常的生活日常,在没见过的农村人眼里,就是一部复杂的精密仪器,轻易不敢碰触。
清音只能安慰她,多锻炼,多错几次,慢慢也就熟练了。
“他之所以会得这个病,也是那工作害的啊,他们不是有个工友死在矿井里嘛,打那以后,他就被吓破了胆,害怕自己也死在里面,加上他们矿上有个现成的例子。”
见她犹豫,清音问:“什么例子?”
“就是他们矿上,有个老工人就是一辈子没结婚,那个东西不用,就萎了,缩回肚子里,再也出不来了,别看现在六十多岁了,面白无须,长得跟个太监似的。”
在矿上,大家下班之后会一起洗澡,无可避免的会看见工友的身体,王双强看见这个“太监”工人,再加上别的工友调笑几句,心里可不就越来越对自己的未来担忧了吗?
这个病,果然是心病。
絮絮叨叨,清音又开导几句,王双强那边很快处理好,按理来说他这样的情况最好是住院几天观察一下,但清音也不忍心让他们额外的花钱,就开了个吴茱萸汤以作调理,要是急性发作的话,就像今天一样,烧一根艾灸条灸一下关元穴就行,要实在找不到艾灸条,没这条件的话,只要是温热的东西都可以,像什么木炭、香烟之类的,掌握好时间,不要超过两秒就行。
说什么烫伤皮肤影响美观,这母子俩都穷成啥样了,留点疤痕可是最省钱的急救办法。
母子俩很快离开,虽说跟洪江是同村,但时间还早,还来得及赶回家,他们也没去洪江家住,说先调理一段时间,过半个月再出来复诊。
这个案例只是一开始看着严重,但因为有阳强症的经验在,清音治疗起来比较得心应手,几个徒弟学起来也很快,不用怎么讲理论知识,一点就通。
下班之后,清音走路回家,刚走到大门口就听见院里传来嘻嘻哈哈的笑声,而且……有点久违的耳熟呢!
不会是晓萍来了吧?!
“好你个清大科长,鱼鱼还说你只上半天班,咋现在才回来?”一名短发女同志跑过来,直接给她肩上捶了两下。
年近四十的毛晓萍,看着是稳重不少,但她跟清音说话的语气和方式,还是一如当年少女模样。
清音眼眶湿润,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她们一起在区医院参加实习时候的样子,“切,我就是知道你要来,故意不敢回来的呀。”
“好啊,枉我还在心里惦记着你,大老远给你带好吃的,我心都碎了呜呜……”
鱼鱼看着她俩加一起都八十岁的人了,还这么“戏精”,也有点好笑,但妈妈笑得好开心呀,她最近这么忙,真难得。
清音永远记得,毛晓萍是自己穿书后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但这几年大家各忙各的事业,一年也就联系一两次,聊聊彼此的近况,说说生活和工作上的烦恼。
她知道毛晓萍现在越来越优秀了,自从那年结束实习后留在区医院,没几年调到市医院,后来父母双双生病,退休的退休,去世的去世,她也结婚了。
“这次你考书钢医院怎么也不说一声?不把我当朋友啊。”
“我这不是刚考上就来找你抱大腿了嘛?”毛晓萍抱着清音胳膊晃了晃,书钢医院招工的事整个卫生系统都知道,但她不想凭借朋友关系来麻烦清音,只有靠自己本事考上,成为并肩作战的同事,这才是真正的朋友。
“对了,你丈夫那边,他没考?还在市医院?”
毛晓萍神色有点黯然,“嗯,他一直在外科,肝胆肠胃外科,现在做阑尾炎手术就跟修剪脚指甲一样熟练。”
清音竖起大拇指,“那可是技术骨干啊,他想来书钢医院不?正好陶英才你听说过没,他以后就是书钢外科的学科带头人,到时候跟着他学学,近水楼台先得月。”
她是本着好朋友的丈夫,能拉一把是一把的原则,本来毛晓萍的丈夫就有技术在手,要是能多一位名师指导,说不定能缩短几年成才周期。再说了,夫妻俩在一个单位,有什么也好照应。
谁知毛晓萍却摇头,“报名前我问过他,他还是想留在那边。”
好吧,人各有志,那清音也就没说什么了。
“我今天过来,还真是来找你跑关系的,听说新医院能分配宿舍,但针对的是单身职工,我这个半单身的,你看能不能帮我申请一间,等我报到完就把生活用品搬过去。”
清音记得他们好像住在北城区那边,每天去南市区上班确实挺累的,“行,我给你找个单间,到时候他来看你啥的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