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殚精竭虑，继续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呢？还是学习张良、范蠡等历史人物，功成身退？”
面对徐钦穷追不舍，姚广孝认为是年轻人的好奇心在作祟。
不过，他这一生可从未向旁人敞开过心肺。
当然，除了眼前这位奇人，也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询问，他的这些敏感之事。
姚广孝想了想，还是决定正面回复。
“老衲本就是个方外之人，功名富贵看得很淡，只是自己对天下时事有些探究。”
“为了证明自己的见解独到，于是，给自己设了一个实践赌局。”
“如今第一局算是赢了，可自己年纪也大了，没有那么多精力和时日去继续践行。”
“希望后继有人，来帮老衲完成心愿。”
说到这里，姚广孝意味深长地瞥了徐钦。
然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继续道：
“目前陛下已经登基立朝，天下军国大事自有六部九卿等处置，老衲再费心年把时日，就准备避居寺庙，读书下棋，颐养天年。”
这些应该都是心里话。
姚广孝坚持不还俗，不住豪宅府院，不贪钱财，不求官衔，不近女色。
六十四岁那年，还在鼓动朱棣起兵造反。
他图什么？
流芳千古？
蛊惑他人造反，谋权篡位，这是被世人唾骂，遗臭万年的憾事。
就连他唯一在世的亲姐，朱棣登基之后都不再认他。
普通人更是理解不了。
世上男人奋斗的终极目标：荣华富贵，妻妾成群，流芳百世。
可他不图凡人世俗，只图梦想成真。
这是一个仙人境界。
徐钦听罢点了点头，肃然起敬。
人世就是一场赌局，有些人输得彻底，或赢得明白。
但绝对多数人而言，输赢是模糊不清的。
姚广孝的赌局，就是向世人证明，我能实现自己的梦想。
一种莫名又伟大的成就感！
为梦想而窒息！
这句话好像是后世一位姓贾的名人，他十分推崇。
现在看来，数百年前先人姚广孝就已经在实践。
“晚辈懂了，多谢大师解惑。”
这一次轮到姚广孝懵逼了。
“徐公子，你究竟明白了什么？”
徐钦没说话，因为说不清。
他起身走到了窗户前，猛地推开大厅窗棂。
徐钦记得是天蒙蒙亮过来天界寺的。
那会旭日初升不久。
差不多交流了半个多时辰，也就一个半小时左右吧。
外面的天空，现在已是新日高升，阳光普照。
“大师请看，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姚广孝闻言会心一笑。
他知道徐钦已经答应了少詹事职位。
“徐公子，有否有雅兴，陪老衲往后山走一走？”
徐钦含蓄笑道：
“当然，从天牢里出来之后，晚生还没有闲情逸致到山野间散过步。”
“今日有幸跟大师在一起，到山间野坡闲庭信步，沐浴阳光，那是求之不得。”
“大师请。”
徐钦弯腰抬手，姚广孝点头含笑前行。
俩人既是师徒，又像爷孙，有说有笑地并肩而行。
……
南京钟山脚下，紫金城。
连绵的琉璃屋脊宛如长龙，一直延伸至紫禁城一角。
东宫。
这原本是洪武朝懿文太子朱标的行宫。
他在这里生活、忙碌了整整二十五个年头，最终没能熬过他老爹朱元璋。
来不及坐上金銮殿上的龙椅，就撒手人寰。
懿文太子的仙逝，乃大明朝的一大憾事。
他的意外离世，使得朱元璋死后，大明王朝迎来了稚嫩的建文帝。
也就有了靖难四年的社会动荡。
这四年，城破家亡，生灵涂炭，数十万兵卒战死沙场，多少家庭流离颠沛。
数万建文旧臣以及家族家眷们，不是被杀，就是流放，或是投入教坊司。
这是人间悲剧啊。
当新晋太子朱高炽率妻妾儿女进入东宫时，这里面尚在翻新修缮之中。
不过，东宫的正阳殿，勤政殿等已经装饰一新。
“微臣徐钦拜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勤政殿上，徐钦身着绯色四品官礼服，双膝下跪手臂前伸，行拜见大礼。
今天是他接受朝廷正式任命之后的首次亮相。
新官上任的首要，便是磕拜自己的主子，皇太子朱高炽。
“免礼吧，贤弟。”
坐在玉阶台上的朱高炽，虚抬右手笑言之后，起身走下台阶。
来到南京，早已听得母后提及过这位表弟徐钦，说他聪慧机灵，有见识。
还说他支持自己册封为东宫太子。
所以，母后让他来辅佐也算是顺理成章。
让他没想到的是，少师也同样推荐徐钦。
母后和少师都提及和推荐同一个人，这实属罕见。
加之他对大舅从小就十分熟悉、也十分敬佩。
虽说徐辉祖在靖难之役中坚定站在朱允炆一边，至今不愿臣服。
这更加彰显大舅忠君爱国，从一而终的人品。
纵然立场不同，并不影响朱高炽对徐氏一脉的尊重。
直起身来的徐钦，同样打亮起面前的大表哥朱高炽。
束发嵌宝紫金冠，着赤红色蟠龙太子衮服，蟒带宫靴。
年龄在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五观端正，面目和善，身材高大。
唯一的毛病，就是长得太肥胖了点。
这些跟史料上的记载，都差不多。
目测朱高炽的体重，估计在三百斤左右。
据说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
徐妙云怀他时，身为锦衣卫都指挥使的朱棣，为配合老朱，演了一出苦肉计。
被投入天牢。
燕王妃不知实情，怀着身孕冒着大雨去跪求马皇后干涉，结果昏晕了过去。
母子俩因此都落下病根。
徐妙云的病就是肺痨，那次身体被大雨淋湿、寒气侵入体内，湿毒入肺。
“贤弟啊，咱们偏殿就坐。”
“遵命。”
徐钦拱手之后，跟着朱高炽进入偏殿落坐。
小太监端来茶水。
望了眼比自己小八岁的表弟，朱高炽满脸疑惑。
徐钦长得高大挺拔，有着跟实际年龄不相符的外貌。
可朱高炽内心还是有些忐忑。
十六岁，当个贴身侍卫或是东宫裨将没问题。
可这是东宫詹事府首领。
不知其真才实学究竟如何？
“贤弟啊，你看东宫詹事府的工作，下一步应该怎么来开展啊？”
朱高炽为人实诚，喝了口茶就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