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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渊回道:“他该启程了。”

青山哦了声,“你如何得知?”

崇渊笑道:“青山大师何必明知故问,每日上山送信的人不都是多亏青山大师肯放行才能上来?”

青山大师点了点头,“不错。但滨州距此地相隔甚远,即便你有千里马,往来也需数日,你又如何猜得几日后之事?”

崇渊轻嘆道:“朕真是想不明白,青山大师为何总是在试探朕?”

青山大师摇了摇头道:“老夫并没有试探你,而是在了解你。”

崇渊目光一凝,又一点一点化开,漫不经心地问道:“却不知青山大师为何对朕这般好奇?”

青山大师把松散的衣服领子提了提,悠悠地道:“老夫的爱徒给你当臣子,朝堂之上风云莫测,老夫难免挂心。”

崇渊似是笑了一笑,缓缓接道:“朕十分羡慕你们师徒的情谊。”

青山大师表面看起来散漫不羁,其实却比禾后寒要看得透彻清楚,想的东西也更为长远,打从禾后寒被封为丞相的那刻起,青山大师就开始有些担忧,他大徒弟赵明远——是边关大将军荣嘉禄,小徒弟一步登天做了丞相,他对这当今世上的天子自然要多虑。这一个月来,青山大师不断试探,总算大半确定这小皇帝怕是还不知道他手下两个官员的另一层关系。

其实这并不是因为崇渊的疏忽,早在月前他第一次看见那黄毛鸟儿的时候,就动了叫探子彻查青山大师的念头。但当时禾后寒几乎立刻就察觉到了他的意思,接着禾后寒就非常明显地表现出了不悦。这让崇渊有了些顾虑,他并不愿因这件事同禾后寒之间有了嫌隙,于情于理,与公与私,他都不愿意也不该。

正是崇渊这一小退步,让青山大师做出了一个决定。

青山大师领着崇渊,在山里转了几个弯,就到了个极大的山洞口,他下脚步,悠哉地对崇渊道:“老夫进去拿一样东西,你可否想进来瞧瞧?”

这洞口在瀑布后边,崇渊站在一旁,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袍沿下摆,他的神情让人觉得有一点期待似的,也不知是因为什么。但崇渊略作思索,道:“朕就在外边等罢。”

青山大师不做勉强,不多时,就见他手里提熘个古铜色鞘身的长剑出来了。

那东西看起来有点旧了,样子拙朴大方,长度较常见的剑要多出一掌的距离,足有四五尺长。

崇渊认出了那长剑,有那么一剎那,他的血液似乎从他身体里消失了,整个心神里充满了不知名的敬畏。

青山大师掂着那剑,往前一扔,崇渊不用他再多说,伸手就接住了那剑。他并没急着抽出剑身,只是用拇指在鞘身上的图腾摸了摸,触手温热,全不似寻常金属的冷硬。

崇渊心中狂喜,但面上不露分毫,眼睫凝住在和缓的眼睛上,显得冷静至极。

青山大师道:“想必不用老夫多说你也认出来了,这宝贝本就是你皇家的东西,机缘巧合到了老夫手里,如今便物归原主罢。”

崇渊将剑身抽出来,剑身是单薄的银色,极长的剑嵴却是是铜黄色的,对着阳光一摆,蓦地反she出明亮至极的一道光芒,那光芒却不刺眼,如初阳一般神秘,如烈日骄阳一般傲气,又如宝殿圣光一样端正凌然。那光芒的尽头是一颗圆润剔透的珠子,拇指盖大小,就嵌在剑柄上。

崇渊细细瞧了半晌,把剑身推回了剑鞘,道:“当年太上皇年轻时带着这剑出宫,结果不慎流落江湖,这么多年了,皇家遍寻此剑不得,不料今日竟叫朕在这儿得到了。”说罢抬头看了看青山大师。

青山大师突然开口道:“老夫要赏。”

崇渊愣了愣,只听他慢条斯理地说道:“本来,这东西本就是皇家的,交还予朕是理所应当的。然,此剑流落近百年完好无损,如今又是在这么个紧要关头亲手交还朕,于情于理,朕都该答应你。”

青山大师脸上一点儿意外都没有,继续道:“日后若有一日老夫有求于你,你得答应我。”

崇渊考虑片刻道:“您是世外高人,远离红尘,只要您不入世,朕就答应你。”他心中暗道,即便朕不帮你,朕的丞相也必会尽力施助,到时朕顺水推舟岂不轻松。

其实以崇渊的心机,猜测青山大师这一举动的深意,怀疑他另一个徒弟的身份等等,对他而言都是顺其自然的。但不知是因为此时此地的情境,还是失而复得的皇室宝剑龙吐珠让人心情格外愉快,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使他没深究下去。

崇渊恐怕还没意识到,他从这时起对有关禾后寒的决策就开始介入了个人情绪。

丞相有何待(上)

禾后寒同葛长天到达通州连谷山川时,又过去一个多月的时间,通州这里早已是炎炎夏日,骑马在官道上行驶半个时辰简直就要把人晒化。

禾后寒这三个月来连续奔波,从中原到江南,又从江南到东海,气候变化之大不可不说突兀,好在禾后寒在少年时随青山大师也走过不少地方,虽然疲惫,但倒没有水土不服的毛病。

禾后寒走的时候,崇渊来送他,回来的时候,却只有青山大师在站在山头。

崇渊在收到七巧教被灭,其余党难成大器的消息后,没有耽搁,立刻便启程回京,此时自然早就离开通州了。

禾后寒原本也是打算一将七巧教这事儿解决了,便直接赶往京城。谁想意外之中救出了他师叔葛长天,他作为师侄的,无论如何也要将葛长天先送到他师傅那儿,这样一来,就算他日以夜继马不停蹄,他到京的时日也要比崇渊晚近一个月的时间。

眼下的场面,已经叫禾后寒有些不知所措了。

在禾后寒的印象里,青山大师永远是散漫的,无所事事的,老神在在的模样,没有什么能击倒他,更没有可以伤害到他。而如今,这一个六十几岁的老人,虽然容貌仍不显老,但根根白发下满脸的眼泪叫人心酸无比。

葛长天容貌身形尽毁,较之十年前判若两人。青山大师却一把抱过身形变得佝偻畸形的葛长天,不带一丝厌恶惧怕,只有一个师兄的心疼与悔恨,他的眼泪无法控制地流出,似乎要把他几十年积攒的泪水统统流尽了。

常年高盐分的饮水让葛长天的眼睛产生了异变,他死死瞪着一双凸出的泛青眼球,却无法流出一滴眼泪,他的神情悲痛得惊人,但是他的眼睛干涩肿胀,他只是紧紧抓着青山大师的袍子,双手不断地颤抖着。

这一幕让禾后寒无法动弹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青山大师终于冷静下来,然而嗓子仍是哽咽的嘶哑:“师弟,师兄对不起你,当年师兄妄信了那jian人的话,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葛长天神情狰狞中带着痛苦,“这并非师兄的错,是我轻信于人。”

青山大师摇了摇头:“罢罢罢,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你日后就同师兄住吧,师兄耗干心血也要将你这身子调养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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