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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后寒也不好受, 背人就罢了,还是个大块头;块头大也罢了,还硬邦邦的硌得他嵴樑生疼。

他们掠过南城区时,正巧有一位京城居民起夜,迷迷糊糊中只见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飘过屋顶,当下就如五雷轰顶一般惊醒了,再仔细一想,就觉得那黑影似是个人,还是个身体僵硬的人,什么人身体僵硬?死人!

这位可怜的京城子民想通了这一点,连蹦带跳鬼哭狼嚎地就蹿回了屋子,摇醒了老婆,语无伦次表情惊恐地描述了这一恐怖事件,他老婆胆子也小,当下两人就哆哆嗦嗦地抱在了一起,硬生生睁着眼熬了一夜。

这之后京城民间就流传开了一个鬼故事,大意就是说京郊埋的死人回城私会小情人了。总之是个开头烂俗,中间恐怖,结尾香艷的故事。

禾后寒听到这个绘声绘色,有根有据的京城怪谈时,已经距离事件发生过去很久很久很久了,久到过了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这故事的主角就是多年前那倒霉的暗卫,然后他就在心里十分庆幸,多亏当时那位暗卫体型够大,能将他牢牢罩住。不然,他恐怕也得成为这故事的主角之一了,要真是那样,还不知这怪谈会被编成什么样子。

禾后寒背着受了伤的暗卫出现在皇帝禁宫时,丑时刚刚过去。

正是天色浓黑浓黑的时候,打眼望去,好像整个皇宫都沉在了深潭水里一样,静谧深幽。迷迷濛蒙的,只有皇帝的寝宫还留着一盏宫灯,黄幽幽的不动声色。

宫里的烛都是西域小国易波进贡,秘制紫烛,燃起来时火光极稳极柔,十分奇妙。禾后寒曾在他师父那见过一次,那种澄明和安稳给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禾后寒一踏入皇帝寝宫就注意到了斜斜倚在紫檀木榻上的崇渊,即便是在这样使人困顿的时刻,即便那只是个少年模样的人,他仍然感到了帝王的气势。当光线和阴影停留在年少的帝王脸上,那交织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奇异,这让禾后寒心里微微动了一下。

禾后寒注意到崇渊的眼神非常清明,他记得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常常为了多睡一刻钟而吃不上早饭,再对比眼前这位,禾后寒深觉如此自制力实在叫人敬佩。于是这次他行礼的姿势就显得格外真诚,且声音饱含了敬慕地拜道:“微臣叩见皇上。”

然后他听见崇渊似乎笑了几声,那声音很微小,不高不低,与其说是笑声,倒不如说是从喉咙里滚出了些许调笑意味的气流。接着他便感到手肘处被稍稍抬起。没有想到崇渊竟然会做出这么亲昵的举动,禾后寒心里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任谁被冷落好几个月又突然受到这种明显的招揽举动都会不安吧。

少年帝王动作平缓地把禾后寒带起来,禾后寒感到托着他手肘的指尖轻轻地扣在他的骨头上,举重若轻似的。他听见皇帝用漫不经心的口吻命令道:“抬头。”禾后寒依言对上他的眼睛,用一种真诚的、明亮的眼神。他注意到这位少年天子的眼角尚有些圆润,衬着和缓的烛光,倒显出一种天真来。

禾后寒觉得自己像一条待价而沽的鱼,在崇渊古井无波似的眼神下连翻身都不敢,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眼神还能维持多久。禾后寒实在觉得长时间和这样一个眼神与外表如此矛盾的帝王对视是一件很难熬的事。

却见那小皇帝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勾了唇角忍俊不禁似的,禾后寒听见崇渊的声音被笑意沖得有些不稳,“朕,朕还是第一次见那些暗卫如此狼狈,爱卿真是,真是好手段……”

禾后寒觉得他需要立刻解释一下,他用很后悔很无奈还掺杂着惶恐的声音道:“皇上,微臣有罪,微臣夜半惊醒见屋内一黑衣人,竟然不问三七二十一就将其打伤,误了皇上的口谕。臣实在鲁莽,臣恳请皇上责罚。”他这番话是看中了皇帝并未真怒才敢说的,字面上看似谦卑,实际从头至尾却未提“暗卫”一词,暗指无知者无怪。

崇渊止了笑,只有眼睛还带着些许愉悦的光亮,接着他站了起来,禾后寒眼都不抬心里就有了数,过了年才十三岁的帝王站直了只到二十二岁的禾后寒胸口。这比起同龄人倒算高了。

崇渊慢慢踱到金漆雕龙八角桌边上,回头瞅了禾后寒一眼,示意他坐过来。禾后寒还没坐下来就看清了桌子上摆的几色小点心,接着心下微微顿了顿,这几样点心都属江南小吃,他幼年学艺去的就是江南,因而爱上了一些当地特产,而桌上的这几样竟恰巧都是他所喜爱的吃食。禾后寒有些心惊,这算是一种警示还是暗示?

崇渊似乎是没注意到禾后寒的小心翼翼,又似乎是意料之中而懒得理会,他只是慢条斯理地从一旁的青莲并蒂瓷盘里夹了块糯米豆沙球,放进口里细细咀嚼,禾后寒颇有些胆战心惊地看着崇渊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又见崇渊平坦的喉部动了一动,再抬头,就看见皇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爱卿所喜的这些甜食,朕却是不以为好的。”禾后寒听出此言话里有话,和他刚刚知罪之词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么一想,禾后寒是什么也不敢再说了。

崇渊又等了一会儿,见禾后寒还是没动静,开口问道:“朕今日深夜传爱卿进宫,爱卿可知是何缘由?”

禾后寒恭恭敬敬地一抬手,道“臣岂敢窥探圣意。”

崇渊瞅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只是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个巴掌大小的牌子,往禾后寒这边一递。

禾后寒余光扫到那霞光似的玉牌内里波光粼粼,仔细一瞧又好似是空心的,有两个字刻在外边,看不出是什么字,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字体,只让人觉得歪歪扭扭的,却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大气。

禾后寒心里正隐隐觉得此物不容小觑,就听崇渊道:“朕观爱卿数月来忠心耿耿,行事严谨,颇合朕意,心中甚喜,反覆思虑,今日决定将暗卫统领一牌交予你,朕问你,可愿为朕谋事?”

禾后寒长舒了一口气,跪伏在崇渊脚边,回道:“臣愿意。”

丞相有何烦(上)

禾后寒离开皇帝寝宫时寅时已过去大半,半青半紫的天际露出一线白条,他不敢再用轻功,就顺着小道一路疾走。怀里又凉又硬的玉牌隔着一层亵衣贴在胸口,随着他的步伐一下一下轻轻碰撞着他,然后禾后寒就觉得手尖也跟着凉了。

崇渊交待给他的一席话言犹在耳,“此玉牌普天之下只有这么一块,名为榴髓。爱卿可看清这里面水样的东西了?这是只活物,名唤‘长生’,如无外界刺激它将永远如这般一动不动。但若用烛火将其温热片刻即会转醒。此物一动就会被一种名为‘千应’的小虫察觉,哪怕这小虫是在千里之外,都会聚集到这玉旁边来。这小虫暗卫人手一只,未免此虫落入他人手中惹出祸端,每日需由暗卫餵一种特制药粉,若连续两日不食此药粉,则‘千应’死去。不过爱卿不必担心此事,爱卿只要记得,此牌交予你,除朕之外便只有爱卿可号令皇家暗卫了。爱卿可是听懂了?”

禾后寒一边走一边想着,这‘千应‘小虫想必皇帝手里也有一只,无论何时何地,皇帝在做何事,但凡他要动用暗卫,相当于直接向皇帝禀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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