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IX:ShainEairs)
在尼亚城通向地底的台阶中,时间已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最先崩溃的是威廉。
这名士兵的内心显然远没有他魁梧的外表看起来那么强大。他再也听不进别人任何的话,更不会再接受任何的命令。
他解下剑带,丢掉弓弩,之后脱掉了全身的盔甲,以及盔甲内的衬衣、内衣,赤身裸体的向着向上的阶梯没命的狂奔。
当他从另一个方向与肖恩等人再次相遇后,他的嘴里除了歇斯底里的狂叫,再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词汇。
他转身又向下跑去,之后,再没有人见过他。
第二个倒霉的是比尔中士,他不顾众人劝阻,甚至违背了军士长莱纳德的直接命令。
“我们不应该把他丢下,何况他还只是个孩子!”
于是,比尔中士跟着威廉后面追了下去,自此一去不回。
当意识到比尔和威廉也许再也不会回来的时候,本就头昏脑涨的罗纳德军士长似乎也达到了极限。
他时不时的破口大骂,将兰道尔和肖恩的祖上都擦了一遍。
兰道尔自然也不含糊,这种时候连也不再去顾忌什么上下级身份,和莱纳德展开了激烈的对骂。
两人不断绞尽脑汁更换着词语羞辱着对方,只可惜,在这无尽阶梯的轮回中,他们的词汇显然也进入了轮回。
肖恩仅存的理智让他并没有参与这场骂战,实际上他还没准备好反击的词汇,那两人就因为严重的脱水瘫倒在地。
怎么会变成这样?他不想就这样像被关在笼子的里的猪一样静静等死,如果能选择,他宁愿死在战场,至少那样可以像个战士一样。
现在这又算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另外两人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开始讲起了他们各自的故事,这显然对局面并没有什么帮助。
和身边的陌生人阐述、忏悔自己的人生,这是死刑犯临死前常有的场面。
肖恩不禁怀疑,难道我已经是将死之人了吗?
兰道尔滔滔不绝的话语不停在强行进入他的耳中,那家伙和大多数士兵一样,算不上是爱神虔诚的教徒,对教团的态度不过为了生存而伪装出来的表现。
他没有太多理想,参军只是为了能填饱肚子,或许运气好还能立个功,获得一比额外的奖赏。
至今为止,他人生最为得意的一件事是在妓院睡了三个妓女而没给钱。
肖恩听后笑着摇头,不置可否。
至于莱纳德军士长,则是和大多数军官一样,是一位信仰者,坚决拥护教团的信条,所以曾经仕途光明。
但可惜,他运气不佳,偏偏看上了上司的女儿。
所以,他莫名其妙的被派遣到了圣剑王国的沙漠边陲——鸟不拉屎的甘泉镇。
他将这一切归结于是来自于神的惩罚,所以对教团的崇敬变得更为狂热。
莱纳德相信,有朝一日凭借他的虔诚与忠诚,必定能赢回爱人。
肖恩有些同情军士长的遭遇,莱纳德又做错过什么呢?但他并不擅长安慰,因为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任何人,所以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实际上,莱纳德用哭腔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同时还伴随着兰道尔时不时又歇斯底里的吼叫,这局面他也根本插不上嘴。
他只能在一旁模模糊糊听着,想着。只觉有一只只的蝇虫正不断的钻进他的脑中,那些虫子不停的盘旋着,嗡嗡乱叫着……
他的眼皮此时如同坠着两块巨石,行动和思绪也都渐渐迟缓,几乎被蒸干的身体逐渐不再能保持清醒的意识。
他知道自己不能睡下去,但又有什么办法能阻止这件事?
他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推进,大脑中只是一片空白。
他闭眼,再努力睁开,又闭眼,再睁开……如此反复,直到被黑暗彻底笼罩。
等肖恩再次睁开眼时,发现每个人头顶和肩膀的火油灯都早已燃尽。他掏出备用的火折,发现这是最后的一根了。
他心下默然。
失去光之后,一切都将结束。我们到底困在这里多久了?一天、两天、五天或者更久?
他举起水袋,却没有喝到一滴水。反倒是猛然闻到的强烈的骚臭熏得他差点吐出来。
他忘记了,水袋装的是他自己的尿液。而现在,连尿都没有了。
他呼了口气,不想临死前为了抢谁的尿而大打出手。
所以他默默从腰间拔出了匕首,放在手中不断地爱抚。他不会选择割腕,他觉得自己的血太多,要流完一定要很长时间。
他希望自己死的能快一点,最好也能体面一点。
他有些后悔行动前没有把匕首打磨的足够锋利,他总是会忽略这些几乎用不上的武器。
如果被一把粗糙的匕首刺穿心脏,或者割破喉咙,一定十分痛苦,场面也会很难看。
但至少,总比割腕强。
“我不会拦着你做任何事。但现在放弃还太早了。”
忽然,兰道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他握着匕首的手臂,他想挣扎,却发现一点力气也用不上。
肖恩听到有人在脑子中问:他为什么要阻止你?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难道你不想解脱?难道你想活活的在这里被蒸干煮熟?
还等什么,干掉他,然后再干掉你自己!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拦着我?”肖恩没有理会那个声音,开口问道。“你有什么比这更好的办法?”
兰道尔说道:
“如果这一切都是幻觉,你会感谢我这时候拦着你。”
“何况,如果你自行了断,等于将自己送入了瘟神的怀抱。爱神可不欢迎自己动手结束自己生命的人,那没有爱可言。”
“所以,无论如何我们不应该坐在这里死。我们应该继续走下去。”
肖恩问:“走?走去哪里?你难道没发现,我们被困在这里了吗?你这个笨蛋!无论我们走向哪个方向,都会回到原地!”
他发现自己已经变得歇斯底里,正在用干哑的嗓子怒吼。
“他们两个,你说去哪里了?”
兰道尔对他的态度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平静的发问。
肖恩回答:“你他妈没看出来吗?很明显……他们去地狱了!所以你为什么还他妈的要拦着我?”
“冷静点,大块头,你没听明白。我是说,我们为什么没有再遇到他们?”
兰道尔将再字强调的格外用力,他嗓子里发出的嘶哑声音就像两片生锈的金属摩擦般刺耳。
“他们……他们是向下走的,向下走,然后并没有从上面回来。难道向下是出路?”
莱纳德军士长那虚弱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不,不对。我们一开始就是这样走的,然后发现了丢在原地的装备。”肖恩摇头,“这是一个死路,一个走不出去的迷宫。但这一定不是为你或者为我设置的陷阱,我们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错误的地点。”
“是吗,为什么偏偏我们,偏偏是我,是你,不是别人?”
兰道尔干瘪的脸上挂着嘲笑的表情。
“哈哈哈,怎么了小懦夫,现在怕死了?”莱纳德大笑道,“老子早就该把你踢出我的队伍!你这个只会唠唠叨叨的废物,根本不知道什么是荣誉和牺牲!”
兰道尔嘿嘿笑着,说道:“那您呢,尊敬的军士长大人?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把我们带到这个鬼地方来的?”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要不是你是这个狗娘养的为了抢功劳,为了回去找你的那个甜心小宝贝,我们会落到这个地步?”
“哦,对。没记错的话,她是个巴博人,对吧?那些北方的高个子女人,一头红发,看着就风骚,尤其胸和屁股可都不小的!这也难怪,谁又能拒绝这样的女人呢?”
莱纳德怒吼道:“你竟然敢这样和我说话?老子……老子现在就他妈弄死你!”
他面目狰狞,但终于还是没有力气再抬起火石弩。因为他看起来也只有嘴唇和脸上的肌肉还能动弹了。
“够了!”
肖恩大吼,吵架声立刻戛然而止。
一位红头发、大屁股,身材丰满的巴博女人,听起来确实十分诱惑。
想一想又能怎么样,说出来又有什么影响?不……有什么地方不对。
肖恩突然想起自己的过去,曾经,他就认识这么一个女人。没错,就和兰道尔的描述一样,就和莱纳德的女人一样。
她也是巴博人,有着爽朗的笑声和甜美的笑容,还有头发上的香味,那是特别的玫瑰花香,配上她顺滑卷曲的红色长发,以及丰满的胸部,圆润的屁股……
想到这些,那女人似乎就出现在了面前,正和他面对面。他几乎闻到了那种香味。
她向他伸出了白皙的手,他也想去牵那只手。
“在想什么呢,猛男?现在可不是发春的时候。”
这时候,肖恩发现自己竟然牵着兰道尔的手。接着,一股力量将他拉着猛地站了起来。
他惊讶的看着兰道尔,就在刚刚他还以为这家伙就会永远瘫倒在地,没想到竟是保存了如此的体力。
只见兰道尔小跑着顺着台阶向下走了几步,然后又转向上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他的表情看起来十分兴奋。
“你发现什么了?”肖恩问。
兰道尔笑着,提起地上的火石弩重新上膛,又将丢弃的佩剑重新拾起。
“一个丰满的大屁股巴博女人,尤其是红头发,你知道的。”
他干瘪的脸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难道兰道尔真的发现了什么,我们有救了?
即使一丝渺茫的希望,也总比绝望强上百倍。
肖恩感到精神似乎振奋了一些,他使劲搓了搓脸,尽可能让自己的本已散去的视线集中起来。
模糊的阶梯逐渐变得明朗,他看到兰道尔已经快步向下走去。
他正拾起自己的装备想要跟上。这时,才想起了莱纳德军士长。
“来吧,长官,兰道尔好像有办法了。”
他伸手想去拉起莱纳德,却发现军士长瞪大了眼睛,瞳孔早已扩散。
“快点来吧,来晚了那女人可就归我一个人啦!”兰道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肖恩默念了几句悼词,伸手轻抚为莱纳德闭上了双眼,转身追向兰道尔。
“红发妞,红发妞,你的爱人马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