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李西宁和陆宇翎一离开食堂,李老太太的脸色就沉了下去,不高兴地瞪着老伴,没好气地说道:“我一看就知道这个臭小子肯定喜欢我们小幺!你说你去招惹他干什么?不怕人家背后说我们小幺闲话么?”
李老爷子反驳道:“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你这旧思想得改改,人家俩现在就是正常的同学关系,没你想得那么复杂。”
李老太太也有自己的坚持:“同学不同学那也得保持距离呀,那个臭小子现在天天粘着我们小幺,一看就不安好心!他心思不在学习上就算了,我们小幺还要好好学习呢。”
李老爷子叹了口气:“你看你就不把别人往好了想?人家俩是同班同学,就坐在一个教室里,那还不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吗?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人家宇翎就一定会耽误小幺学习了?人家俩就不能互帮互助共同进步?小幺要是心思不在学习上,她妈肯定能看出来,到时候用不着你担心文茵就教育她了。”
李老太太撇了撇嘴:“你就是吃人家嘴软,你才认识那个臭小子多久?就开始喊人家‘宇翎’了,我看你喊自己孙子都没这么亲,也不知道这个野小子给你灌了什么**汤!”
李老爷子瞪着李老太太,语气中带上了几分严肃:“你知道他是谁生的么你就这么说?他怎么就成野小子了?”
相伴一辈子了,老伴很少有发脾气的时候,老太太怔了一下,气势微弱了不少,诧异又疑惑地反问:“谁生的?”
李老爷子长叹了口气,声色沉闷道:“他妈是溶月。”
李老太太瞬间瞪大了眼睛,震惊而错愕:“你再说一遍他妈是谁?”
李老爷子:“是溶月!赵海澜这个挨千刀的混蛋呀!”可能是因为太生气了,提起“赵海澜”这三个字的时候,李老爷子还重重地拍了三下桌子。
李老太太也见过那张夹在儿子遗物中的陆溶月和赵海澜的合照,也听说过溶月被赶出家门的事儿,但是却从来没把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过,此时听闻老伴的话后,她瞬间把这些年发生的所有事情全部串了起来——原本溶月一直和赵海澜在一起,但是姓林的把赵海澜灌醉了,有了孩子,逼着赵海澜娶她,结果赵海澜真的抛弃了溶月,为了孩子娶了姓林的,溶月伤透了心,所以有了孩子也不告诉赵海澜,自己把孩子生下来了。
想着想着,李老太太的眼眶就红了,她也算是看着溶月长大的,所以心疼呀,着急忙慌地追问:“你确定这孩子就是溶月生的?”
李老爷子斩钉截铁:“我看见他第一眼就想到了溶月,他那双眼睛和溶月的一模一样,别的地方都像极了赵海澜,错不了,绝对错不了!你要是不放心,一会儿家长会结束后咱们去找找溶月就知道了。”
李老太太捂住了心口,眼泪直在眼眶里打转,怔忪了好一会儿,她才哑着嗓子说了句:“这孤儿寡母的……母子俩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呀。”
李老爷子再次叹了口气,继续骂赵海澜:“所以我说赵海澜就是个挨千刀的混蛋!他们老赵家从上到下就没一个好玩意!”
李老太太忽然想到了什么,赶忙追问:“孩子知道他爸是谁么?”
李老爷子摇头:“我刚才故意跟他提了赵海澜的名字,他没反应,应该不知道。”
李老太太急了:“要是真是赵海澜的种,那得跟他说啊,不能让孩子这么没着没落的吧?”
李老爷子:“怎么就没着没落了?人家不是还有妈吗?溶月既然到现在都没跟他说这件事,说明她已经不对赵海澜抱任何希望了,也不指望能从赵家得到什么好处,她一直都是个要强的孩子,所以咱们就算是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能忽略溶月的想法去跟赵海澜说。”
李老太太显然不赞同这种做法,因为她替溶月不值,也替孩子抱不平:“凭什么不说?溶月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呢,他赵海澜倒是混的风生水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溶月到底哪对不起他了要让他怎么作贱?还有那个姓林的!死了都不能让人解气,再看看她生的那是什么玩意儿,从小到大就知道欺负我们小幺,还有赵海澜他爹妈也不是个东西,刘阿斗也能让他们当诸葛亮捧着,我就要看看他们知道自己还有个大孙子后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李老爷子听完这话就乐了,伸手点着老伴哂道:“你看看你说这话,粗鄙不粗鄙?哪还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李老太太出身名门,年轻的时候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可谓是知书达理秀外慧中,真正的大家闺秀。
李老太太白了他一眼:“还不都是跟你学的!”
李老爷子反驳:“你怎么不跟我学点好的?”
李老太太:“你身上就没有好的地方!”
“行,我没有。”李老爷子无奈一笑,“你还别说,人家赵海澜的爹妈巴不得抱孙子呢,自从姓林的死了之后,他们俩就天天催着赵海澜再娶给他们生孙子,他们现在要是知道自己已经有个了长大成人的孙子,那还不得乐的上天?怎么可能笑不出来?”
李老太太叹了口气,心里憋屈的不行,让溶月带着孩子认祖归宗吧,总觉得便宜了赵家,但是不让孩子认祖归宗,又觉得亏了孩子。
赵海澜今非昔比,年轻的时候虽然混蛋了点,但是现在的身份地位却非同小可,正星集团在娱乐圈的地位也非同小可,近乎占据了娱乐界的半壁江山,更何况正星集团旗下还有那么多投资项目,赵海澜现在怎么说也是个身家上百亿的富豪,孩子有这么一个既有人脉又有资源的爹当靠山,以后的路还能不好走吗?
李老太太和李老爷子退休前也都是经商的,所以盘算事情比较精打细算,人情和利益都会考虑到。
沉吟片刻,李老太太道:“我觉得这事儿得跟赵家说,为了孩子好。”
李老爷子摇头:“那也得问过溶月的意思,宇翎是溶月的孩子,不是咱们的。”
“但小幺是咱们家的孩子。”李老太太直言不讳,“我知道你喜欢溶月,你觉得当年溶月没和章儿成可惜,所以你想把小幺给溶月的儿子,我也喜欢溶月,但是我更喜欢我孙女,虽然她现在才十八,但是以后嫁人必须嫁的风风光光。”
李老爷子反驳道:“现在陆家不风光么?人家溶星没有出息么?他不比赵海澜还有出息?”
“那是溶星,是舅舅,不是爹。”李老太太道,“再说了,人家溶星有自己的儿子,亲儿子!就算他对外甥再好,还能比对亲儿子好?”
李老爷子不说话了,沉默片刻后,一边思考一边道:“孩子们现在还小,嫁人不嫁人的事暂且不提。宇翎要不要认祖归宗,和咱们没关系,因为他不是咱们家孩子,主要还是要看溶月的意思,咱们俩现在讨论这么多都没有用,等会儿先见了溶月再说吧。”
李老太太还要再说些什么,这时食堂的门帘被掀开了,孙女回来了,陆宇翎就跟在她身后,李老太太立即压下了话头,笑着问他们俩:“资料买回来了?”
刚才被陆宇翎那么一闹,李西宁的脸到现在还是红着的,脑子里也是兵荒马乱,听到奶奶的问话后她才想起来刚才自己是用去书店买资料这个理由把陆宇翎喊出去了,不过她反应挺快,立即回道:“哦、那个、那个资料卖完了,我们俩没买到。”
李老太太不相信:“学校书店的资料也能卖完?”
李西宁有点慌,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陆宇翎见状替她回道:“奶奶,我们学校的书店是外包出去的,不是学校内部书店,所以库存不精准。”
李西宁听后立即点头:“对,书店是外包出去的,他们每次也不敢进太多货,不然会赔本的。”
李老太太这才被说服了:“哦,这样啊,那你们没有资料怎么写作业?”
李西宁:“不是什么着急用的资料,开学后再来买就行。”
“你们俩要是着急用的话,可以明天一起去书城买。”知道了陆宇翎就是溶月的儿子后,李老太太也没再反对孙女和他相处,等陆宇翎走到身边后,她还特意细细地打量了一下这孩子的五官样貌,那双眼睛确实和溶月一模一样,别的地方倒是像赵海澜,不过比赵海澜更好看,赵海澜的五官过于冷硬了,这孩子的五官中和了溶月的优雅,立体但是不冷硬,让人看着舒服,而其他还比赵海澜高。
确实是个出类拔萃的帅小伙子。
小幺喜欢他也不稀奇。
李西宁回来之后才开始喝奶茶,芒果泡泡弹也是黑色的,和奶茶一起顺着透明吸管一颗一颗往上冒,吸到嘴里后轻轻一咬,满嘴芒果酱的香甜味。
超满足!
李老太太看孙女喝得这么开心,也去吸了口自己的奶茶,但是吸了半天也没吸上来一颗小黑珠子,又拿起奶茶杯摇了摇,结果也没看到小黑珠,于是就疑惑了:“怎么我和你的还不一样?为什么你的有小黑珠,我的没有?”
一听这话,李老爷子也晃了晃自己的杯子,结果也没看到有小黑珠子。
紧接着,两位老人的目光同时转向了陆宇翎。
陆宇翎懵了,他是真没想到两位老人能这么火眼金睛,这点差别待遇都会被发现,就像是干了坏事被抓现行了一样,他紧张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于是将求助的目光转向了李西宁。
李西宁就当没看见——你刚才不是还挺厉害的么?我说一句你顶十句。
陆宇翎求助的眼神越发殷切——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李西宁白了他一眼,不过最后还是帮他说了话:“你们俩知道这是什么么就抢着要?这是珍珠,糯米做的,不好消化,而且一不留神还容易卡嗓子眼里,尤其是对老人和小孩,所以你们俩不能吃。”
她这话说得一本正经,而且还面不改色心不跳,所以二老并没有怀疑孙女的话,只当孩子们是为了他们俩好。
奶茶快喝完的时候,李老爷子抬起左手看了眼腕表:“五点二十了,家长会应该快结束了,咱们快回吧。”
李老太太一边起身一边催促:“对,得赶快回去。”
老两口担心回得晚了就见不到溶月了。
鸡排还剩下一块孜然味的,李西宁赶紧用竹签扎起那块鸡排送到了嘴里,陆宇翎等她吃完之后把桌面上的垃圾收拾了,走出食堂的时候顺手把垃圾扔进了门口的绿皮垃圾桶里。
老两口比较着急,竟然走到了两个孩子的前面。
陆宇翎见身边没人,胆子就大了,扔完垃圾后期期艾艾地对李西宁说了句:“我得伺候你吃,还得伺候你喝,等你吃完喝完我还得负责收拾你的垃圾,就这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还要被喊小公主,唉,没天理,哪有我这么好欺负的公主啊。”
这人可真是矫情!李西宁又是气又是想笑:“你干活就干活,哪来这么多话?”
陆宇翎:“你看看你这样,简直像极了地主婆。”
李西宁:“……”还是想拧他,忍无可忍地想,于是她真的抬起了手,趁着爷爷奶奶不注意狠狠地在陆宇翎的胳膊上拧了一下。
“嘶……”突如其来的袭击,陆宇翎疼得倒吸了一口气,捂着胳膊看着李西宁,“你还拧上瘾了?”
李西宁理直气壮:“拧你怎么了?地主婆不该收拾不听话的小丫鬟么?”
陆宇翎笑着回:“行,你等着吧,我今晚就去勾引地主,明天让你当我丫鬟。”
李西宁面色一沉,陆宇翎有预感自己又要挨揍,脚底抹油了似的,拔腿就跑,随意倒腾了几下大长腿就跑到了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身边,还回头看了眼李西宁,唇角上翘,眉头轻挑,那表情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李西宁没好气地瞟了他一眼,撇了撇嘴。
感觉小老虎有点不太高兴,陆宇翎本来想回去哄她,但这时李老爷子忽然问了他一句:“宇翎呀,今天是你妈来给你开家长会么?”
陆宇翎怔了一下,心口猛地一疼,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好多年都没人问过他妈了。
人死后,就像是一抔黄土回归大地,风一吹荡然无踪,连个影子都看不见了,谁还会过问他们的身后事?
除了不知内情的人。
但正是因为不知内情的人问话时云淡风轻的语气才更伤人,被问话者听到这种云淡风轻的语气时总会产生一种故人还在的错觉,但错觉转瞬即逝,很快就会清醒过来——人早就没了。
其实李老爷子只是想最后确定一下,今天能不能见到溶月?他已经太多年没见过溶月了。当初听说溶月被赶出家门的时候,他是想帮她来着,但是溶月却忽然消失了,怎么找都找不到她,他想帮也帮不成,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再也没听到过任何有关溶月的消息,如今终于又找到溶月了,老爷子激动又高兴,甚至还有了点近乡情怯的感觉。
但是陆宇翎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深吸一口气,他故作平静地回道:“我妈没来,我舅来了。”
李老爷子蹙起了眉头,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着急追问:“你妈为什么没来?忙么?”
陆宇翎像是忽然溺了水似的,无法顺畅呼吸,也无法痛快回答:“我妈她、她……”
李老爷子忽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她怎么了?”
李老太太也有点着急,但是语气还比较缓和:“她是不是工作太忙了?”
李西宁一直跟在他们后面不远处,感觉气氛不太对,立即加快脚步走了过去,刚好就听到她爷爷在问:“你妈现在是做什么工作的?是不是因为忙才没来给你开家长会?”
李西宁隐隐约约能猜出来陆宇翎为什么一直不提及自己的父母,所以听到她爷爷这话后胸膛内的那颗心立即悬了起来,急切又不安地说道:“爷爷你问这个干什么呀?哎呀你别问了!”
“我就是想问问他妈为什么没来!是不是因为忙!”只要陆宇翎回答一个“是”,老爷子那颗心就能安心落地。
但是陆宇翎却没有,他不知道李老爷子为什么一定要追着这个问题不放,但是老两口这种焦急慌张的神色又让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回答,沉默片刻,他语气短促而又低沉地回道:“我妈没了。”
我妈没了,简短的四个字,却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一般划破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李西宁瞬间屏住了呼吸,她知道自己猜对了,但是却毫无破解谜底的喜悦,反而难受的要命,并且是双倍的难受。
他从来不提及父母。不提及母亲,是因为妈妈没了,那么为什么也不提及父亲?为什么每次来给他开家长会的那个人都是舅舅,而不是爸爸?
李西宁不敢深想,只觉得心疼。
李老爷子眼前猛地一黑,脚底还趔趄了一下,要不是李老太太及时扶了他一下,搞不好老爷子就摔倒地上了。
他还是不信陆宇翎的话,不信溶月没了,红着眼眶问陆宇翎:“你妈是不是叫陆溶月?到底是不是陆溶月?”
陆宇翎叹了口气:“是。”
李西宁急了:“爷爷你别问了!”
老爷子还是不死心,他开始一意孤行的想,这孩子的妈可能只不过是跟溶月同名同姓而已,所以死的那个不是他牵挂的那个溶月。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人喊了陆宇翎一声:“翎子,干什么呢?回家!”
四人循声望去,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这快步朝这边走来。
李西宁记得他,他们刚才才见过面,就在教室里,他是陆宇翎的舅舅。
家长会一结束陆溶星就从后门跑了,以一骑绝尘的速度领先所有家长冲出了教学区,经验教训告诉他,晚走半分钟就会被班主任扣留下来挨训。
看到陆溶星的那一刻,李老爷子的呼吸不正常的急促了起来,李老太太也红了眼圈,难以置信地盯着陆溶星喊道:“溶星啊!这不是溶星么!”
陆溶星听到两位老人喊自己的名字,奇怪地蹙起了眉头,走近后回忆会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两位是谁,恍然大悟又激动地喊道:“李叔!李婶!你们怎么来了?”
李老爷子一把抓住了陆溶星的胳膊,急切道:“你姐呢?你姐现在在哪呢?”
陆溶星一怔,笑容凝固在了脸上,少顷后,叹了口气,语气暗淡道:“没了,走了好几年了。”
似是有阵风刮过,刮走了所有久别重逢后的喜悦与期待,仅剩下愕然与呆滞,李老爷子和李老太太双双僵在了原地。
李西宁看了陆宇翎一眼,鼻尖忽然有点发酸。
这已经算是当众被揭开伤疤了。
虽然至亲已经走了好几年,那份切肤之痛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抚平不少,但又有几个人能在众目睽睽下对这种事情谈笑风生?
如果有人围着她追问她爸现在怎么样了,她一定会难受的要死。
她心疼他。
鬼使神差的,她抬起了自己的左手,轻轻牵住了他的右手,柔声安抚道:“都过去了。”
陆宇翎浑身一僵,呆若木鸡地看着李西宁。
刹那间,他又想到了那年深冬,在昏暗的楼梯间里,她给了他一颗糖,然后告诉她:“吃糖吧,吃完糖嘴里就不苦了。”
其实对于他而言,她才是那颗能化开他所有苦涩的糖。
小心翼翼地,他握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质的飞跃,拉手手【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