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蓁很是敏感的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赔”!
“老爷子已经决定好了吗?您既然什么都明白,自然也知晓我今夜为何而来,纷乱将起,或许急流勇退也是良策!何必拿族人的性命犯险?”
她索性挑明了话音。
晏老国公闻言,苍老满是褶皱的面容上露出抹无奈之色,“丫头,这就像当年你祖父未曾插手你娘和离王之事,纵她离去一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我也是!”
“晏家,已经回不了头了!”
他提起当年旧事曲蓁并不奇怪,那些被岁月淹没之事总会以各种途径被人探知,只是她不禁叹了口气。
这话一出,她就知道不必再劝了!
晏家,心意已决!
曲蓁思虑良久,轻声问道:“晚辈听闻,当年肃王谋逆时,老爷子也曾领兵血战宫城,助陛下平反,家从不曾参与党派之争,为何要如此?”
“怎么想起问这个?”
晏老国公凝视着他,放软身子靠坐在椅子上,一双略显浑浊的眸子深而幽静,像是要直入人心。
“前几日家宴祖父谈及旧事,提起了老爷子当年颍川和琼涞两战时傲气凌云的战神风姿,几多感慨,所以有些好奇。”
她敛去了面上的忧色,眉眼温柔而恬静,边动手为他斟酒边笑着说道。
“你家祖父尽在小辈面前吹嘘!哪儿有什么风姿啊,不过是杀了几个人罢了!如今老咯,早已没了当年的心气儿!”
晏老国公苦笑着连连摆手。
话虽谦虚,但眉眼间难掩得意之色,他们那个世道,纷争四起,群雄逐鹿,能打拼出一番名声的,无一不是枭雄霸主!
他晏战铁甲银枪直入敌营,擒王首级,逼杀大将,杀了个七进七出,大捷而归!
颍川一战,名震三洲!
自那之后,北戎大离等军称他为‘疯子’,闻‘晏’色变,更是将他亲手带出的狼军奉为最大敌手!
那些辉煌浴血的岁月,如今想来,在他的记忆中也依旧鲜明!
“老爷子过谦了,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若他朝敌军压境,边关告危,您不还是会披甲上阵?保家卫国?”
曲蓁笑着应道。
这便是军人,一朝戍边关,终生许家国!
“那当然!”
晏老国公迎上她明镜般的眼,笑着叹了口气,感慨道:“我是真羡慕曲老兄,能有你这样的孙女儿!可惜!”
可惜啊,终究与他们家是有缘无分!
谁叫皇家养出了宸王那般的神仙人物,再优秀的儿郎,在他面前,都是黯然失色!
曲蓁闻言,笑而不语。
替他斟酒布菜,安静的等待着……
“有句话你说错了,当年我并非是助肃王平反,而是匡扶江山社稷,拨乱反正,肃王领军攻城证据确凿,我得了消息后率领府兵杀入内城,勤王保驾,这是大势所趋!”
晏老国公端起酒盏抿了口,双手交叠搁在腹部,视线游移最终落在那悬挂在墙正中,作为纪念的甲胄上,眼神复杂。
“我助的,是我心中大义!”
那样坚毅的眼神和语气令曲蓁再说不出话来,默不作声的陪着老爷子吃酒,三两盏下肚,他似是有些昏沉。
“万一,错了呢?”
临走之前,曲蓁试探的问道。
“错了……不会错,也不能错,晏家只能这样走下去……”
老爷子仰面躺着,话音含混,说的很是模糊,但以曲蓁的耳力,足够听的清楚了。
那一瞬间,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有时候真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没了回头的权力……这位历经两朝的元老重臣,或许他也有过怀疑,或许得了答案。
但这,都改变不了结局!
从他当年领兵入宫的那时起,晏家和景帝,就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再没有脱身干净的可能,被他所杀的那些冤魂不会同意,景帝也不会同意!
曲蓁摇头叹息,终究再没有说什么。
就在快走到门口之际,身后突然传来晏老国公的声音,“丫头,血婴子之事,替我多谢王爷……”
“若有朝一日势不可逆,还请念在晔儿曾为你割舍亲族的份上,善待于他……”
她循声望去。
晏老国公身形未动,依旧阖眼躺着,只是那身躯显得有些松垮,犹如那即将燃尽的灯烛,落了半身的暗色!
他没得选!
却将自由与生路……都给了晏晔……
曲蓁回身凝视良久,对着他拱手躬身,缓缓行了记大礼,郑重道:“定,不负所托!”
礼毕,她再度抬首,眼中已是一片清明。
干脆利落的转身,大步出了房门,在她背后,一双幽邃的眸蓦地睁开,目送着她身影消息,苦涩的扯了下嘴角。
旋即,再度合眼!
曲蓁走出阁楼后,准备找上棠越离开,不曾想,棠越翻身坐在那庭院中的巨石上,连手中的瓜子仁都没吃,瞪圆了双眼瞪着某处。
一动不动!
宛如石像!
她缓步靠近,抬指在他肩头轻戳了下,“别看了,该回去了!”
“有色胚!”
棠越气鼓鼓的指着远处匿于夜色的几株大树,却难得没有动手,想来是还记着两人先前的约定!
曲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是一片墨色。
黑的没有半点光亮,但她的耳力让她无比清楚的感知到,哪儿,藏着一个人!
不是暗影,也不是侍从。
没有隐匿自己的气息,却又不露面。
此人是谁曲蓁心中已然明了,她按下棠越的手,轻声道:“夜深了,我们该回府了!”
“可他……”
棠越有些不情愿。
“他有他的路要走,不会跟来的,走吧!”
曲蓁柔声唤了句,眼角余光往那处瞥了眼,收回视线,再不留恋的往另一个方向而去,棠越攥着拳头无声的挥了挥,见他没有动作,这才放心的塞了嘴吃的,跟了上去。
月色中,两人扬长而去,没有停顿,没有回头。
林中很久后转出道身影,红衣被月色抹的更深了几分,像是笼罩了层阴云,晏峥扶着树干,面容苦涩:“鬼丫头,你果然……心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