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露出个苦笑,哑声道,“阿耶,我们坚持不了四个月。”这才两次就倒下将近一半的人,还有二十五次,未免太漫长了些。嘉王端起松年送进来的润口茶递到纪新雪嘴边,语气格外冷漠,“无碍,他也坚持不了四个月。”否则就不会是每隔五天祈福一次,而是每隔九天祈福一次。纪新雪听到嘉王的话咳的话非但没有安心,反而更心慌。难道他们要与焱光帝比谁能熬?谁知道焱光帝清晰的感觉到生命流逝,会不会做出更疯狂的举动?纪新雪狠狠要紧牙关,终于下定决心。不告诉嘉王毒菌的事,他肯定没办法将毒菌带入宫中,只能熬着与焱光帝比命长,随时可能被焱光帝临死前的疯狂波及。告诉嘉王毒菌的事,可能会影响他和嘉王的父子感情,但起码会有用上毒菌的可能,不至于完全被动。万一……万一焱光帝临死前的疯狂不是波及到某个人而是波及整个嘉王府,他肯定会因为今日没将毒菌的事告诉嘉王后悔莫及。终于下定决心后,纪新雪立刻从昏昏欲睡的感觉中脱离,觉得大脑正前所未有的清明。回想在德妃宫中时,见到大娘子脸色惨白的昏过去,四娘子睡梦中泪流满面,六娘子哭闹不止的画面,纪新雪眼中轻而易举的浮现泪意。他含着泪昂头看向嘉王,做出百般纠结的模样,“阿耶,我有事瞒着你。”自从答应纪新雪和虞珩的口头婚约,又知道纪新雪早就对自己的真实性别心知肚明,本就对纪新雪格外宽容的嘉王几乎对纪新雪没有任何要求。看到纪新雪泪眼朦胧的说有事瞒他,嘉王最先想的不是什么事,而是哄纪新雪别哭。他抓着湿袖子糊在纪新雪脸上,嗤笑道,“什么大事也值得你哭?出息。”纪新雪成顺势抱住嘉王的手臂,将他临时想好的借口娓娓道来。他谎称三年前有发须皆白的仙人入梦,告诉他正有邪物蚕食大虞国运,特此他可以镇压邪物的神药。纪新雪越哭越凶,趴在嘉王耳边小声道,“我原本不信这个梦,但梦说得太真切,我就去仙人告诉我的地方找神药,没想到真的找到了。”嘉王的表情逐渐凝滞,纪新雪的话完全超乎他的预想,“神药呢?是在哪里找到。”纪新雪告诉嘉王,他按照仙人的指点在白墨院中找到神药会出现的位置,特意将仆人遣到别处,独自守着那个地方,亲眼看着他端着的空碗中出现神药。他想验证神药究竟神在哪里,特意分出些神药喂给李金环送给他的兔子,没过多久兔子就蹬腿了。他不敢胡乱处理兔子的尸体,就让人将兔子火烧,特意留着服用过神药的兔子尸骨。当晚他又梦到仙人,仙人告诉他神药有生命,可以慢慢养大。如果他不好好养神药,神药会自行逃走。要格外注意神药怕油,会被油杀死,不能将神药放在有油的地方。“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吃了神药的兔子会死是不是意外,又找了两只兔子一只鸡尝试,结果这些兔子和鸡都死了。”纪新雪脸上浮现害怕,使劲往嘉王怀中躲。“我觉得神药就是最大的邪祟!我怕神药会逃跑,不敢不喂养神药,只能隔三差五的用鸡和兔子消耗神药,免得神药越来越多。前段时间出现控制不住神药的征兆,我只能在庄子上用从庄户手中买的大猪消耗神药。可是我用了无数种荤油、素油尝试,都没能杀死神药。”嘉王抱紧拼命往他怀里拱的纪新雪,满脸呆滞的回想纪新雪突然要在白墨院养鸡养兔的时间,白墨院里成鸡成兔格外高的暴毙几率,还有纪新雪非要火烧死去鸡兔的尸体,特意留着骸骨的怪癖……似乎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上次我出宫的时候,神药就有控制不住的迹象。阿耶,我好害怕。”纪新雪越编越入戏,将和尚们让他三跪九叩的木雕带入到毒菌碗中,声音夹杂着惧怕和掩饰不住的憎恨,“阿耶能不能帮我先喂着神药,我已经试过所有荤油,虞珩正在帮我找素油,迟早能找到杀死神药的油!”嘉王沉默半晌,没急着去看神药,而是让松年偷偷将府上养的道士、和尚找来,看纪新雪有没有撞邪。焱光帝推崇道士、和尚,上行下效,长安不少贵族和官员家中都养着道士、和尚。嘉王府的道士、和尚算是有几分真本事。他们格外擅长戳穿各种骗术,还深知佛、道两教的各种偏门传说,很得嘉王的看重。道士、和尚都大半成仆人的模样,偷偷来到嘉王和纪新雪面前。嘉王闭口不提神药的事,只说觉得纪新雪出宫后精神恍惚,行为也有些反常,委婉的暗示他们,纪新雪可能在宫里沾染了不该沾染的东西。道士与和尚面面相觑,他们已经跟随嘉王多年,知道嘉王对道教和佛教没有偏见,却对玄而又玄的事从不感兴趣。嘉王往日召见他们,大多是让他们分析给圣人出主意的和尚与道人是修行哪方面,问他们些理论知识。这是嘉王头一次给他们展现玄学手段的机会。两人不明所以,但只能硬着头皮上,分别问了纪新雪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道士给纪新雪张平安福,和尚给纪新雪串佛珠。别说是早就因为焱光帝,对和尚、道士有偏见的纪新雪,嘉王也深觉他们不靠谱,目光锐利的盯着两个人,脸色就没好看过。两个人狼狈的身影刚消失,嘉王就夺过纪新雪手中的符和佛珠扔在地上。他深觉自己昏了头,才会将纪新雪告诉他的事联系到宫中妖僧上。若那妖僧真的有未卜先知、时间回溯的能力,怎么会将这等能力用在纪新雪身上?嘉王揉了揉纪新雪的脑袋,对松年道,“去将唐先生请来。”纪新雪光明正大的打量被松年带进门的唐先生。唐先生是个老翁,看上去比刚才的道士更仙风道骨。发现纪新雪的目光,唐先生对着纪新雪笑了笑,仿佛是邻居家的老爷爷面对有好感的小辈,让人轻松自在的同时觉得异常亲切。嘉王捂住纪新雪的眼睛,“您别逗他,我想请您看看小五是否在不经意时中招。”“老朽失礼,给大王和县主赔个不是 。”唐先生分别对嘉王和纪新雪长揖,仿佛聊天似的问了纪新雪几个问题。纪新雪本能的觉得不对劲,唐先生的问题不对劲,他对唐先生不正常的亲近感也不对劲。嘉王发现纪新雪越来越深的防备,伸手搭在纪新雪僵直的脖颈上捏了捏,希望能让纪新雪放松下来。感觉到到脖颈上温热的触感,纪新雪下意识的挡在嘉王面前,恶狠狠的瞪着唐先生。唐先生失笑,“县主心防极重,绝不会轻易被人蛊惑,请大王放心。”嘉王将纪新雪揽在怀中,对唐先生到道,“会不会有人长时间用物品或者言语暗示他,让他对某些事产生错觉?”唐先生仔细思索半晌,坚定的摇头,“老朽所习终究是小道,县主乃是老朽多年来看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中极为少见的心志坚定,如果已经被影响,肯定会在身上留下破绽,起码不会再对老朽有如此强烈的防备。”嘉王‘嗯’了声,解下腰间的玉佩递给唐先生,“谢先生为我带来的好消息。”纪新雪被嘉王揽在怀中后,心中疯狂叫嚣着要远离唐先生的声音才淡下去,他缩在嘉王怀中仔细听两人的对话,心中越来越震撼。嘉王和唐先生好像是在说心理暗示和催眠?这个看上去很像好人,给他感觉却很不对劲的唐先生竟然是稀有人才。还有……他爹好难糊弄,如果没忽悠成功,肯定不是他的问题。嘉王满脸复杂的按着纪新雪的肩膀起身,“带我去看看你的神药长什么样。”第47章 三合一纪新雪精神正好,主动去牵嘉王的手,打算自己走回白墨院。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嘉王拉着纪新雪,等到隐约能看到白墨院的大门时已经变成纪新雪拉着嘉王闷头往前走。白墨院的仆人都知道王府的小主子们在宫中吃了苦头,见到纪新雪后,脸上皆浮现惊喜,虽然碍于嘉王的威严不敢上前和纪新雪说话,却忍不住将目光放在纪新雪身上。负责养鸡兔的仆人特意将平日里淘气的鸡兔都关进笼子里,只留性格温顺的在外面。纪新雪径直将嘉王带到他□□菌碗的房间,熟练的卸下床板,去床头的柜子中拿出只兔皮手套戴在手上,将毒菌碗和青竹上次送来的装油瓷罐都拿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嘉王面前。上旬休沐时,青竹送来六罐素油,纪新雪回宫前分别将沾满毒菌的豆子放进油罐中。为了能让嘉王更直观的感受到他多努力的想要杀死神药,纪新雪特意拿开所有油灌的盖子。六个罐子中已经有四个罐子里生出菌落,只有两个油灌情况好些,其中一个油灌里的豆子与之前没有任何区别,另一个油灌中豆子上的霉菌却肉眼可见的减少许多。“阿耶,这是神药!”纪新雪指着毒菌碗,又比划摆在一起的装油瓷罐,“这些是用来尝试杀死神药的素油。”嘉王目光凝滞的望着毒菌碗,神情越来越凝重。他错了,他听了小五有关‘神药’的言论后,不该急着找和尚道士看小五是否中邪,也不必立刻让唐先生来看小五有没有被阴损招式算计,而是该找柳太医检查小五是不是撞到过脑子。纪新雪不知道嘉王的想法却从嘉王的反应中感觉到嘉王的怀疑,他顺着嘉王凝滞的目光看向毒菌碗,脸上浮现淡淡的尴尬。他是从三年前开始试着养毒菌,自始至终都是用这个碗。养菌嘛,怎么可能干净?经历三年的积累,这碗看上去确实有点……宽口矮瓷罐内的油也没好到哪里去,怎么看怎么像刚从废弃许久的厨房中找出来的东西。作为神药,未免太接地气。“阿耶,我去抓只兔子,你看看神药的药效。”纪新雪立刻想到补救的办法,脱下兔皮手套扔在地上,一溜烟的往院子里跑。松年没听见父子二人的对话,看到满地的脏碗脏罐子正满头雾水,他担心纪新雪因为精力不济被兔子戏耍,连忙跟了出去。房间内只剩下嘉王后,嘉王脸上的嫌弃越来越明显,他默默后退两步,与整齐摆放在一起的霉菌碗和敞口的油罐拉开距离。纪新雪跑到院子里后,从广袖中掏出仆人给他的新鲜草叶。这种草叶格外受兔子们的喜欢,只过几个呼吸的时间,纪新雪身边就围满了兔子。他挨个摸兔子的肚子和屁股,选了只最肥硕的兔子。眼看纪新雪被疯狂挣扎的兔子甩的摇摇晃晃,松年连忙伸出手,“奴替县主抓兔子。”纪新雪摇了摇头,艰难的提着兔子往屋内跑,迫不及待的对嘉王展示神药的威力,他已经能想象得到嘉王目瞪口呆的模样了。累的头晕眼花的纪新雪根本就没留意到嘉王对毒菌碗的嫌弃,他扯掉腰间的玉佩,单手分开玉和悬挂在玉上的络子,玉扔到床上,络子用来绑兔腿。倒霉兔子到位,纪新雪才发现他忘了找筷子,又跑到院子里折了两只细细的树枝回来。为了达到震撼嘉王的效果,纪新雪极舍得用所剩不多的霉菌,他将兔子最喜欢的新鲜草叶缠在筷子上,伸进毒菌碗疯狂搅合,看着草叶沾满黄斑,才举着筷子凑近倒霉兔子嘴边。倒霉兔子毫不犹豫的吃下送到嘴边的草叶,从头到尾都没反抗,甚至在纪新雪故意往回缩筷子的时候主动伸头去追筷子上剩下的草叶。“别抱!”始终默不作声看着纪新雪动作的嘉王发现纪新雪还想去抱脏兔子,立刻开口阻止,“你说要如何,让松年替你做。”纪新雪从善如流的收回手,“将绑着兔子腿的绳子解开,然后将兔子放到院子里。”这样嘉王才能看到始终若无其事的兔子突然暴毙。纪新雪既想让嘉王与他到院子里看兔子突然暴毙,又想与嘉王仔细说他是如何实验找到的油是否能杀死神药,一时之间站在原地陷入犹豫。嘉王见纪新雪频频看向他和地上的脏碗脏罐子,生怕纪新雪想让他去碰那些脏东西,捏着眉心道,“神药危险,你别碰了。让松年帮……让松年去找个人来听你吩咐。”恢复自由的倒霉兔子若无其事的混入兔子群中,因为还没吃饱,始终都在院子内的草丛中觅食。嘉王接过松年手中的湿帕子,亲自给纪新雪擦手,不仅仅格外注意手指缝的位置,连手指甲的缝隙都没放过,硬是将纪新雪的小白手擦成小红手。 见仆人正端着屋内地上摆放的脏碗脏罐子走过来,嘉王干脆将纪新雪抱起来,彻底杜绝纪新雪再去碰脏碗脏罐子的可能。“阿耶,最多一个时辰,兔子就会暴毙。”纪新雪贴着嘉王的耳朵小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