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
苏柒面无表情地抬起头, “别说得好像我们真见过一样。”
她试图拂去肩上的手。
然而骨节分明的五指纹丝不动，如同钳子般牢牢扣在那里，手背上淡青色筋络微微浮鼓，越发衬得肤色苍白。
金发青年维持着俯身的姿势, 闻言弯起嘴角。
他明明是在笑, 那笑意却不及眼底, 俊美昳丽的面庞上, 反而显出透着几分癫狂的怒意。
“是吗？”
他用一种平静得几乎称得上温柔的口吻说道，“所以和桑切兹是互诉衷肠、冰释前嫌然后重归于好, 和我就是‘没见过’？”
苏柒终究没忍住白了他一眼，“你根本不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你总是这样，你个混蛋。”
金发青年看上去好像还在笑，“你就不能……”
然而他说话的语气已经是咬牙切齿了。
下一秒，苏柒忽然感受到一股精神力量的入侵。
她太熟悉这种感觉了。
那些永无休止的噩梦便是这样展开的，因此几乎是本能地反击了。
扭曲的空间绞碎了袭来的力量, 同时挡开了落在肩上的手。
他似乎是撤收不及, 手背上被撕开一道长长的裂口，直接延伸到小臂，深可见骨的伤口里鲜血崩流。
金发青年似笑非笑地抬起头, 丝丝鲜红飞溅到面颊上，从眼角蔓延到唇畔, 看上去诡艳又妖异。
“……所以你宁愿相信他？威廉姆斯？你们俩以前说过几句话吗？”
伤势在眨眼间复原了。
苏柒皱眉盯着他。
这家伙是故意的。
故意让她出手，想看看她复制了谁的能力。
金发青年低声咒骂着，似乎陷入了一种崩溃狂躁的状态, “他都可以？他都可以？！而你看到我的船却还要躲我——”
“安德森——”
“叫我名字！”
“……洛林。”
苏柒头痛地开口道, 接着又觉得不爽, “等等, 凭什么听你的，我就要叫你安德森——”
洛林忍不住爆了几声粗口，“好吧，你想叫什么都行，但是我——”
“我之前在空堡吃饭的时候，遇到虞季秋了。”
苏柒打断了他，“我给他要了个签名。”
洛林忽然安静了，“……什么？”
苏柒摇了摇头。
话已至此，意思也很清楚了，虞季秋并不知道她是谁。
她从腰后将枪拔出来，“你看这个。”
“他好像是不擅长分辨异能量……”
洛林垂眸看着枪上的印记，“我给你签个更好看的。”
苏柒投去一个看神经病的眼神，“你写字比他难看多了。”
洛林则是露出一个假笑，“哦，当然，毕竟他和你一样是高材生，而我在那个年龄还因为杀了我爸在少管所里坐牢。”
苏柒也假笑，“嗯嗯嗯，对的，我们就是每门课只能勉强及格还经常不及格、时不时逃课打比赛的高材生呢。”
两人互不相让地盯着彼此。
苏柒眯起眼睛，“我不知道你在演些什么，安德森，我知道你并没有看上去这么生气，如果你指望我相信你表现出来的任何东西，那你就把我想得太蠢了。”
洛林轻轻一哂，原先的怒意如同退潮般消失，整个人又恢复到一种看似平静的状态。
苏柒：“……”
这家伙还是癫癫的。
只能说精神异能这种东西多少沾点。
苏柒无语地摇了摇头，挪开视线看向走廊，四下里寂静无人，帕米尔也不知道去哪了。
窗外的天色越发阴沉晦暗，层层厚重的云翳遮蔽了晨曦，充满了山雨欲来的气息。
“……你确实脑子有问题。”
洛林冷笑着说，“如果我是密教的人，只要有机会，我就不会放过，会立刻再杀你一次，所以如果我是的话，在维昂纳的空间站里，你就会再死一次的。”
那些拥有复活能力的轮回之手成员，被密教成员杀死一次后，可能会复活，然后再被杀。
毕竟每死一次，始作俑者都能获得死神赐福。
所以他们肯定会逮住每一次机会，能多杀一次是一次。
如果能永久杀死，获得的奖励或许更多，但大部分时候这事也不容易做到。
苏柒闭口不言。
“所以那时候你并不是觉得我是密教的成员……”
洛林眯起眼盯着她，“你只是不相信我，或者你当时太弱了，不想面对我，说起来，我也很好奇，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所以你才不敢来见我？”
苏柒再次面无表情，“你想多了，我可能只是单纯觉得莫名其妙，而且我有自己的事要做，这个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
“我也可以——”
他脱口而出，“无论你想做什么，我可以帮你。”
接着又冷笑起来，“但你不会相信的，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认为是假的。”
“哦那你就这么想吧。”
苏柒懒得多说，“让开，我要去参加葬礼了。”
洛林微微挑眉，“你真的想去听你的仇人虚情假意地为你念悼词吗？还是那边有什么其他人是你想看到的？”
苏柒抱起手臂，“真的？安德森，你要给我来这一套了，接下来你是不是要说你和诺亚一样，暗恋我很久了？”
洛林呼吸一窒，那双森青色的眸子里腾起怒焰，诡异的横瞳微微缩张。
“他——”
金发青年从牙缝里挤出几声咒骂，“你根本不喜欢那样的人！”
苏柒没说话。
在深度精神异能交锋中，他俩看过彼此的很多记忆，所以他知道一些事，也并不奇怪。
反过来说，她也知道自己在他心里有点特殊，但那似乎是因为他们很多年前就认识，而且发生过一些事。
她并没有从他那里感觉到恋慕喜爱，也可能是她段数不够能力差了点，但是——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苏柒无语地说，“你以前喜欢过的人，过上几年也未必再有相同的感觉。”
“嗯？”洛林再次俯身看着她，“你是想说你喜欢诺亚了，还是想说你不再喜欢之前的某个人了？有趣的是，我觉得这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苏柒耸了耸肩，“……你想怎么觉得就怎么觉得，不是每个问题都有确切答案的，譬如你就弄不明白你是不是喜欢我。”
洛林沉默了。
他被冷不丁倒打一耙，却发现自己还真没法反驳这个问题，在不说谎的前提下。
“……好。”
金发青年忽然直起身，伸手扯开领带，解开了领口，“那我就让你亲眼看看。”
苏柒瞳孔地震，“……你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
洛林动作一顿，“什么？”
“呃，”苏柒投去一个鄙视的目光，“你知道我说的不是那方面的感觉吧。”
洛林：“？”
他忽然明白过来，瞥了她一眼，扯了扯嘴角，“听着，我会清掉自己的记忆，至少一天之后才能回想起来这些事。”
苏柒心里涌起一种不祥的感觉，“所以？”
“所以接下来参加葬礼的我，会认为你真的死了，你可以看看我会是什么反应，说实话，我自己也挺期待的。”
洛林说着就微笑起来，“反正你现在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我早早遇到过你，也未必能把你认出来。”
他显然是得到了一些密教和轮回之手的情报，再加上她这短短数日时间里进步太快了。
苏柒也知道这个，所以没在身份方面和他过多纠缠，“……我可能没时间欣赏你的表演，我还有事要做。”
“首先，那不是表演，那是真情实感的反应。”
洛林一本正经地说道：“其次，还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我可能惹了点麻烦……”
“但凡你这么说了，那就可以把‘可能’去掉了。”
苏柒打断了他，“你又整了什么活？”
“……我之前去找韩怿，想从他记忆里看到你死前的状态。”
苏柒不禁侧目，“你敢翻他的记忆？”
“是啊，我付出了一点代价。”
洛林似乎不愿多说，“总之，他也被我送了一个限时遗忘套餐。”
苏柒扶额，“虽然他确实不是很擅长这方面，但也没太差，指不定啥时候就能恢复……等等，你在他记忆里看到什么了吗？”
洛林冷笑一声，“我当时才知道他受过狄希斯赐福，当然，我毫不意外，他根本不和密教那些人联系，似乎也不喜欢用他那个印记。”
苏柒才要开口。
洛林赶忙又补充了一句，“总之，我们打了一架，我差点死了，所以当我抹去他记忆的时候，我可能做得过头了一点，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可能不是很正常。”
苏柒麻木地看着他，“我也完全不觉得意外。”
面前的人倒是愉悦地笑了起来，“说明你很了解我。”
“我只是觉得你有毛病，所以你做什么都很正常。”
“那也算是一种了解吧。”
苏柒白了他一眼。
“总之，”洛林摸着下巴思忖起来，“我要开始编造前置记忆了，我要先找一个合适的地点，让我能想出符合我自己逻辑的理由……关于我为什么出现在那里。”
说完就走了。
苏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窗外，只觉得槽多无口，想了想还是往礼堂走了。
在礼堂侧门入口处，帕米尔从里面窜了出来，“抱歉，刚刚有几个人算是我妈的合作伙伴，我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苏柒摇摇头，“进去吧。”
礼堂里一片肃穆，两边座位坐了数十号人，大家神情各异，来客们三三两两聚成团，也有好几位坐在角落，前后左右的位置都空着。
苏谴站在高台上致辞，看起来悲伤不已，说话时还不断抹泪，语调沉痛。
“我还记得很多年前，她和那些孩子们讨论异能开发和锻炼，她看上去非常有耐心……”
苏柒恨不得撕碎那张虚伪的脸。
她状似平静地坐到后排，视线越过前面的层层人影，看到一脸若无其事的堂弟。
从侧后方看过去，褐发蓝眼的青年低着头，正在玩光脑，似乎对整个葬礼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苏柒不着痕迹地在人群中搜索着，想看看叶桓是不是在这里。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她也不会轻易用精神力感知，只能用眼一个一个找过去。
相对来说，这葬礼规模比较小，来人数量有限，她很快看了一圈，也没找到叶桓。
他也可能伪装成别的什么人——只是这概率较低，因为在场的好几位SSS级，这是很容易被他们发现的。
苏谴絮絮叨叨说完了悼词，又抽泣着一会儿，“还有谁想和她告别吗？”
礼堂里十分安静，话音落下，周围倒是有人交头接耳说话了。
苏柒看着高台上的空棺材，只觉得无比讽刺。
一个年轻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快速走到台上，站在漆黑的棺木旁边。
“嗯，我想说几句，我是苏柒的同学……”
他忍不住看向下方，一眼瞥见某些只在屏幕里出现过的人物，顿时紧张万分，只歪着头望向棺材。
“……那时候我经常逃课，有几次飞出学校的时候还遇到她了，当然她是逃课去打比赛，我是逃课和我对象约会……”
有了这位开头，另外几个亲戚同学也相继上去致辞，他们的发言都很简短，但也相当真诚。
很快有职业选手上去了。
他们有人是特级组的，有人还只是高级组，都不是很有名气，也是早年认识她、和她关系不错的。
虽然并不常常聊天，但也保持着联系。
有人说着说着在台上落泪了，旁边的朋友赶紧将她扶下去。
苏柒的心情也变得沉重了。
然而她也不好立刻告诉他们真相——
毕竟叶桓可能还藏在什么地方，要么想找机会再杀她一次，要么想借此寻找别的目标。
但话又说回来，即使杀死叶桓，也未必就是这件事的终点，创生之神设置的考验，恐怕不止是干掉一个SSS级那么简单。
毕竟叶桓已经杀了一个SSS级，却也只是成为大主教，尚且不是神使。
当然，也可能两位神祇对信徒的要求不同。
但她总觉得应该是相对近似的难度。
苏柒陷入头脑风暴时，更后排的座位上，又有人站了起来，似乎是也想上台致辞。
前面有人小声说了句什么话，前排的客人们顿时纷纷回头，接着神情都变得微妙起来。
“好朋友啊……”
“确定只是朋友……？”
“你看他活像是死了老婆一样……”
纷乱的低语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苏柒知道自己后排还坐了什么人，此时为了融入人群，也装模作样地回头看过去。
黑发黑眼的青年缓缓向前走着，那张清隽深邃的脸上，仿佛蒙着一层阴霾。
他看上去面无表情，双目幽邃却空洞，甚至走路时脚步都有些飘浮了。
苏柒坐在靠边的位置，回首时恰好他走到近前。
她还没来得及露出惊讶表情，看到他这副模样，下意识就难受起来。
而且对方体内异能量状态似乎也不太正常。
“！”
礼堂里响起惊叫声。
虞季秋走了两步，忽然晃了两下，然后颤颤巍巍地向旁边栽倒。
紧接着，他摔在了苏柒的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