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坏当然是不可能弄坏的。
只是他们确实弄出了各种奇奇怪怪的动静——
苏柒自己都不想回忆其中的各种细节。
幸好船上没有其他的活人, 舰桥里忙碌的也都是机器。
只要设定一下舱室的隔音效果，它们就不会听见这边的声音，也不会对两人忽然消失很久这件事进行任何思考。
直至他们衣衫不整地回到舰桥, 查看导航面板上方的投影时, 机器人们也目不斜视地该做什么做什么。
洛林盯着星航图上的预设路线，随手点了一下灾难状况播报, “快到了, 待会儿小心点。”
语气状似随意, 仿佛她只是去打一场简单的比赛。
“嗯……”
苏柒应了一声, 看着他那头乱糟糟的浅金色鬈发，忍不住伸手揉了几把。
洛林回头瞥了她一眼, 有模有样地学着她的动作，将她的头发也折腾得乱七八糟。
苏柒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洛林微微眯起眼，“你在想什么？”
苏柒抱起手臂, “我在想一个最能激怒你的回答。”
洛林哂笑一声, “如果你觉得提起你和其他人的事后能激怒我，那就大错特错……我很清楚你对他们的感觉。”
苏柒放弃了反驳, 毕竟他的想法大概率和事实非常接近。
航程目的地是一座小空间站, 一切设施都崭新无比，考虑到这地方被纳入星图没多久，或许就是为了遮掩裂隙而修建的。
飞船在停泊区落稳, 苏柒站在舱门口, 刚想出去时, 又犹豫了一下。
她转身回望。
洛林靠在走廊上，脸色微妙地别过头去, “……我知道你只是可怜他, 所以我不计较。”
“不仅是这样, 如果我每次觉得某个人可怜，我就和他睡一次……那我也别做其他的事了。”
苏柒扶额，“而且你别这么一副口吻，好像咱俩是什么关系一样。”
洛林微微扬眉，“哦，是什么？”
“朋友。”苏柒面无表情地说，“如果你否定，那我们就朋友都没得做。”
然而洛林看上去似乎还挺满意这个答案，也根本没再辩驳。
苏柒开始怀疑自己着了他的道。
空间站里面空空荡荡，没有活人员工，只有中心智脑在维持运作，以及一群机器人负责各种零碎工作。
她走过一条长长的接驳桥，进入了服务大厅，一眼看到站在前方的白发青年。
诺亚同时回过头来，那双梦幻的紫眸瞬间一亮，接着又染上几分焦虑，“……希望没有打扰你们。”
“没有。”
苏柒走了过去，“你收到坐标就过来了？”
“……我也没来过这里，所以多花了几秒钟找地方。”
诺亚拉住她的手，看她毫无抗拒，就将人拥入怀里，下巴枕着少女毛茸茸的发顶，“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吗？”
“细节不清楚，但应该没有大问题。”
“那就好。”
诺亚放开了她，“祝你一切顺利。”
苏柒才说了声谢谢，又看见那张漂亮得不似凡人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纠结，“……你还想说什么？”
“我只是不确定你进裂隙前想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不是我。”
诺亚拉住她的手贴在脸侧，“我知道在某些方面……你可能会迁就我。”
苏柒忍不住捏他的脸，“既然你这么了解我，就该知道，在我心里，并没有哪个人是会在特定时刻一定被想起来的。”
诺亚握住她的手，手指滑入指缝间，与她十指相扣，“你想谁都没关系，我只是希望你高兴。”
苏柒不声不响地看着他。
诺亚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终究忍不住小声开口，“……偶尔能想到我就更好，人总是要有点梦想的。”
苏柒哭笑不得，“那肯定也是会想的——等等，其实你知道的吧，你总是这样，变着法想听我说你很重要。”
她本来以为对方会慌张一下，结果诺亚眼中倒是只有欣喜。
白发青年轻咳了两声，好歹压住了情绪，然而唇角却忍不住上翘。
“我知道我在你心里有点特殊的，这个你已经说过了，只是……”
他忍俊不禁，“你和他们几个可能也有些误会之类的，如今算是冰释前嫌？或许？所以我觉得我或许……”
“停！我懂了。”
苏柒长叹一声，莫名就有些想笑，“其实也没到那份上。”
究竟是哪件事没到那份上，她也不多说，当日他们的约定只是那晚上的举动不代表任何事，
但这不等于他要从此离她远远的，苏柒倒是能拎得清其中的关系。
而且这家伙好像是真的很喜欢自己，他本性又并非是容易放弃的类型，否则哪有今天的本事地位？
当然因为种种原因，表现出来的过程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罢了。
“我……”
“其实这就够了。”
诺亚轻声说，“我只是想知道你的感觉，我不需要承诺，去定位和分辨感情本来就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更何况你很忙，我不觉得你有很多时间去思考这些，所以，现在来说，这样就够了。”
他们在谈话间慢步到了空间站深处，通过几层安全门，找到存放着裂隙的房间。
深沉浓重的红黑紫，三色线条扭曲穿插在一处，汇聚成不断涌动的光团，悬浮在空中。
苏柒摘下光脑的时候，在未读消息里看到了雷蒙发来的短信。
他没有多说什么，也是祝她顺利成功。
苏柒想了想，随手发了个表情包，然后又回了虞季秋和赛莉的消息，表示如果以后自己没了音信，要么是去异世界冒险了，要么是人没了。
然后将光脑递给了诺亚，开玩笑一般说道，“如果你和洛林打起来，别打坏我的船。”
诺亚：“……没问题，虽然我没心情在这时候打架，但如果真的发生那种事，没问题。”
苏柒转身进入暗域。
几秒钟后，她伫立在一望无垠的荒原中，视线尽头是连绵不绝的黑暗山脉。
她向下走去，踩过崎岖坚硬的石路，四处弥漫着刺鼻的味道，像是甲烷、盐酸、一氧化碳之类的气息。
腥风吹来了滚烫的热熔煤渣，像是烙铁般撞在皮肤上。
这些东西无法给她造成实质性伤害，但让她意识到了一些问题。
……这里是内层空间。
暗域的内层空间由更为混乱的异能量构成，人类的认知和感觉会被严重影响。
譬如此时此刻，眼前的一切景物，几乎都源于她自己的记忆。
天空中滚动着团团浓烟，下面则是一座巨大的废弃的基地建筑群。
一个被遗弃的、位于暗星的重工业污染地，残缺的厂房和高塔间，能窥见各种机器零件的残骸和废料。
为了获得更多真正的实战经验，在成年期比赛安排不太紧张的时期，她去过一些混乱危险的暗星荒星。
这个场景她记得。
在这片废墟里藏匿着一个犯罪集团窝点，他们控制着一片黑市，当自己在那个黑市的赛场上连胜几场后，就被这群人盯上了。
后来……
苏柒不记得自己到底干掉了多少人。
她只记得尖叫和咒骂，还有破损的脏器和残肢。
鲜红的血泊冲刷而过，从塔楼的排污管流出，化作一道腥红的瀑布，浇灌在满是灰尘与铁屑的地面上。
苏柒在血海中走过，周围的景象再度变化，空荡荡的基地里涌出人影，他们发狂地向她进攻，试图撕碎她。
她不为所动地走着，直至他们像是幻影般从她身上穿过，然后消散在空气里。
苏柒继续向前。
数不清的画面在她眼前像是闪过，像是快放的幻灯片——
欢声笑语的校园，人来人往的训练基地，充满焦虑烦躁的教室，令人感到兴奋刺激的竞技场。
“虚拟赛的模式很多，如果你有更高远的目标，那就将这些全都变成你的强项。”
狭窄的擂台八角笼里刀剑撞击，密集的街道上回荡着枪声和爆炸声。
“……你成年了，第一次上实地赛，紧张吗？”
荒芜的原野撕出裂谷，巍峨的高山崩塌陷落，浩瀚的海洋蒸干枯涸。
“这是你成为特级后第一次比赛，高兴吗？”
高悬星空的飞船缓缓离开，在空寂的人造星球上，队友们站在旁边，副队长揽住她的肩膀，小声为她打气。
“……你进入了单人赛百强了，天呐，你的年龄已经破纪录了。”
轰轰烈烈的颁奖仪式，热闹煊赫的嘉年华庆典，无数羡慕嫉妒震惊的目光，而大多数人被她无视。
她眼中只有现在的和未来的对手们。
苏柒穿过无数记忆的幻境，终于站在了一片陌生的暗红色荒原上。
刚刚的一切都算不上什么真正的考验，只是人在暗域内层可能会遇到的一种情景，精神力差点或许就会永远陷入回溯。
她当然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一直向着印记所昭示的方向前行罢了。
苏柒行走在龟裂的焦土地面上，很快停留在一座酷似神庙的建筑前。
两排由各种骨骼堆砌的、高矮不一的立柱，环绕着一座金字塔状的白色殿堂，入口上方是三只手的徽记，颜色暗红，像是凝涸的血迹。
在入口下方的白色石阶上，靠左侧的位置，镌刻着一行行陌生或熟悉的鲜红文字。
苏柒站在台阶前低头看着那些字，其中一部分像是古人类语——在人类进入星际时代前所使用的诸多语言。
最下面的那句倒是联邦通用语了。
苏柒缓缓念出了最后这句，“……我即万物。”
手背上的印记越发灼烫。
话音落下，印记的每道线条都焕发出强光，腾起无数交错的红色光柱，光柱织就成幕，宛如印章般投影在地面上。
圆形的徽记光印笼罩在台阶上，然后开始迅速放大，直至将面前的整座建筑都笼罩。
一片幽黑深不见底的入口上，浮现出了同样的印记。
苏柒却没急着往里走。
某种力量呼唤着她靠近，这预兆越发强烈。
与此同时，她还能感应到另一种气息。
虽说有些微弱，但凭借多年战斗累积的、对各种异能量的辨别经验，苏柒大概能确认它的来源。
就潜藏在眼前的一切事物之中。
自己的所见所感，皆如帷幕。
苏柒抬起另一只手，手上浮现出了漆黑的圆环，那些线条抖动战栗着、像是亟待燃烧的黑炎，雀跃着腾起至空中。
黑色火焰四散而去，猛然撞击在虚空中。
仿佛有谁倏地插入了一面镜子，她目中的一切陡然分裂，左右翻折出对照的镜像画面——
然而左右也并非一模一样。
它们只是线条轮廓形似，左边的半片金字塔纯白如雪，右边则是漆黑似墨，还遍布着腥红的裂纹，里面光泽流动，仿佛游走的熔浆。
左边的台阶文字不变，右边则是出现了新的字符。
仍然是暗黑的石阶，上面闪烁着腥红的光芒，一行行昭示着人类文明变化的文字。
苏柒低声读了出来，“……终归寂灭。”
眼前的景物骤然破碎。
她站在一座空旷森冷的殿堂里，由自己的位置为中线，左右两侧的颜色一边白一边黑，高处悬挂着燃不尽的火烛，四面都闪烁着幽冷的光焰。
过了几秒钟，黑与白的世界里诞生出更多的色彩。
黄金、白银、五彩斑斓的宝石替代了单调的双色，乍看宛如一幅绚烂瑰丽的宫廷油画。
一切都变得“正常”起来。
与此同时，海量的信息涌入她的大脑。
——创生之神有千千万万的赐福者，然而唯有一个人能点燃这座宫殿，就是符合最终要求的首席神使。
第一条，从能力来说，这个人必须符合所有暗域神祇对受选者的要求。
仅仅这一点就刷掉了除她之外的所有人。
苏柒：“……”
严格来说她也做不到，除非那些人轮流站在她面前让她复制。
然而这种程度似乎就够了。
说到底，克里特对赐福者的要求，就是对异能量掌控的要求。
以她的水准，几乎能在第一时间破解掌握复制来的能力，无论是什么类型的，从本质上说就符合了这一点。
第二条，此人必须在正经决斗中，击败过所有暗域神祇的赐福者。
所谓击败过，那就是打赢一次也算。
苏柒：“…………”
怪不得。
像是雷蒙的神，只选了他一个，这世界上有几个人打败过他的？
直至此刻，苏柒也能想明白，为什么双胞胎那样权势滔天的人物，硬是得不到这个首席神使的位置。
如果可以的话，他们恐怕是不会想让给她的。
只是这确实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苏柒想了想，“我猜我打赢过你也算吧？”
背后倏地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确实。”
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靠近。
红发男人从后面走过来，站在她旁边，仰头观察着整座宫殿，“而且不止是我。”
苏柒想了想，“……其实联赛的职业选手们，尤其是特级以上的，大多数都是某个神祇的赐福者，对吧？”
韩怿颔首，“考虑到异能的来源，就是这样，虽然有一部分人自己都意识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