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老夫倒还真要看看是什么东西让小将军耗费了如此多的心神了?”说着,蔡京便从种练的手中接了过来。
缓缓地将其打开,只见已经有些泛白的画纸上,有半匹马儿跃然于其上。这画儿好像是没有画完,画纸上的马儿只有上半身跃然而立,下半身却是不见了踪影,只是虽然只完成了一半,却丝毫不影响那马儿的传神。
蔡京仔细地观摩了好一阵,然后才一拍手掌,有些不确定地问道:“种小将军,这莫非是吴道子的那幅《立马图》?”
“然也。”眼见蔡京是个识货的主,种练顿时觉得自己这幅画没白找,笑着开口回道:“这幅画是在下在李乾顺的王宫府库中找到的,我一介武将是个粗人欣赏不来这些字画,所以便想着将其送给蔡相也省的使碧玉蒙尘。”
“哈哈,种小将军,你这话说得可不对。”一边面带喜色地欣赏着自己手中这幅吴道子所画的立马图,蔡京一边继续说道:
“小将军你若是真的不懂得诗词字画,那日在宫中宴席上又怎能作得出那么一首惊为天人的破阵子。而且仲德你可别想再找借口推脱了,刚刚童供奉可是告诉了我们,那首词根本不是他在军中所作的了。”
听了蔡京这话,种练赶忙摆手说道:“不敢当,不敢当。实不相瞒,那首词其实是为父所作,那日在宫中的宴会之上为了替童将军解围,情急之下才称其为童将军在军中所作的。”
种练此话一出,蔡京当下便是信了三分。毕竟那一句,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可不是一个刚极弱冠的少年人能写出来的诗。
于是当下便也不在这诗词上与种练多做纠结,将手中的那幅立马图交给一旁的仆人,亲自吩咐了一句把其放到自己的书房中之后,便迎着种练到了席间。
等到了那桌旁,种练却是没有着急着坐下,反而是先对着席上的童贯和杨戬行了一礼。
那童贯还好,毕竟已经和种练熟识,所以只是坐着抱拳回了一礼。倒是那杨戬在见种练居然对自己如此敬重,一时之间就从席间站了起来恭敬的对着他回了一礼,同时开口道。“小将军,咱家一介宦官可受不得你如此重礼啊。”
闻言种练立刻开口回道:“杨公公又何出此言,在下也不过是一介武夫,恐怕在朝中众臣的眼里不如公公您呢。所以公公又何必如此生分,若是不嫌弃与蔡相和童奉供一样称在下为仲德就好了。”
“哈哈,既然仲德都如此说了,那咱家也就不再推脱了。”
“理当如此。”眼看杨戬答应了下来,种练在与三人又寒暄了一阵之后,这才坐到了席间。
蔡京是南方人,所以不仅现在所处的这个院子是典型的江南园林的风格,就连桌子上拿来招待众人的吃食也大多是淮扬菜。
淮扬菜主要吃食材本身的鲜美,而以如今蔡京的地位和财力,今日能端上这桌子的食材自然都是千挑万选之后才选出来的。再加上种练午膳是在少府监里用的,因为那股难闻的霉味并没有吃下去太多。所以此时面对如此美味,难免就伸出了筷子多叨了几叨。
而正在种练享受着在这面前的那道鱼时,其身旁的童贯却突然重重地把自己手中的杯放在了桌子上,发出了一声闷响,开口说道:“唉,王黼那厮实在是欺人太甚,竟然想出了让官家封我为侯爵来代替封赏的毒计。”
童贯此话一出,眼见终于开始讨论正事,种练也是立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开口对着童贯出声安慰道:“童将军又何必如此生气,官家不是说了吗,只要有机会便会放您外出为将的。”
只是却不曾想,童贯在听了种练的话之后心情却并没有因此好上多少,反而是又举起了酒杯喝了口酒,然后才苦闷地开口说道:“咱们这位官家什么都好,只是有些时候说的事情却是不能太放在心上。更何况咱家如今年近五十了,又还能有多少年的活头。错过了这次机会,指不定以后这辈子都统军无望了。”
说着,童贯便重重地叹了口气继续道:“而且咱家也是实在想不明白,咱家平日里也没有得罪过那王黼啊,他怎么就会想出一条如此毒计来害我?”
只是童贯此言一出,那一直坐在他身旁,不发一言的杨戬却是幽幽的开口说道:“童供奉莫不是忘了那王黼身后站着的人是谁?”
闻言,童贯先是一愣,然后在恍然大悟地说道:“你是说梁师成?可是他与咱俩一样都是跟着官家从王府里出来的老人,而且又同为官家近臣,他又何必对我如此呀?”
“哼。”听了童贯这话,杨戬先是冷冷的哼了一声,然后才继续解释道:“咱俩拿他当自己人,可人家未必是如此想的呢。”
“如今,他梁某人深得官家宠爱被任为检校太傅负责替官家起草诏书。在朝中可是培养了不少亲信,甚至有人在暗中称其为隐相,这段时间内可谓是风头无两。而如今童供奉你大胜而归,他无非就是担心你这次大胜而归后会分去其的权势,所以才指使王黼呈上了这条封你为侯的毒计呀。”
在听了杨戬这话之后,恍然大悟童贯也是终于忍不住的狠狠捶了下桌面。而一旁的种练在听到了杨戬提到梁师成之后,在脑海之中想起了后世对其的一些评价。
梁师成这人在后世,可是被评为北宋六贼之首。其起初隶属于贾详的书艺局,后来因为习得一手好书法而得到了宋徽宗的宠信,逐渐升迁至晋州观察使、兴德军留后等职。
在政和年间,梁师成更是被赐予进士出身,最终官至检校太傅,拜太尉、开府仪同三司,调任淮南节度使。其权势鼎盛之时,甚至就连身为宰相的蔡京都要让其三分,所以称其为隐相也不为过。
只是一想到此,种练也不禁在心中暗暗地叹了口气。看来在大宋的朝堂之中水,远比自己想象的要深的多。
正在心里如此这么想,却突然听见那在一旁沉默着的蔡京此时终于开口说道:“童供奉你也不必如此神伤,官家此次不是命你和仲德下二人下江南搜寻奇玩吗。只要童供奉你们这次的事情办得漂亮,那官家开心之下说不定就会放您外出为将呢。”
闻言童贯终于是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地拿起酒杯又抿了两口,不知道在那想些什么。而眼见童贯都不再开口,杨戬和种练也就不好劝,只能在一旁陪着喝酒。
一时之间,小院之中就只剩下了舞女舞动袖间发出的哗哗声响,和丝竹管弦之声。以及那被月光映照着,不知道在沉思想这些什么的种练。
而就在蔡府内的种练等人陷入沉默的同时,在距离蔡府有着段距离的一个一进的小院子之中却是热闹了许多。这小院子在汴梁城的城角,虽然只有一进的大小,但却被收拾得颇为整齐。
院子之中还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尽管此时刚刚开春,树上的枝叶还不算丰茂,但一看它那伸展出的枝条,便可想象得出深秋之时那填满丰硕果实的模样。
在那柿子树下,刚刚回到自己家中的张超此时正兴高采烈地对着一个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说着什么。
“宗泽兄,你今日没在少府监中当值实在是太可惜了。你可知道当今官家打算新建一座名为艮岳的园子,旨意都已经下发到我们少府监内了。”
张超的神情激动,可是坐在他对面那被称为宗泽的男人,脸上却是看不出什么喜色。
“张超兄,我本就是隐退的人了,在这少府监内也不过领一份养老钱罢了,所以去没去当职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官家修园子对于百姓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如果我大宋刚刚动了兵戈,国库正是空虚之时。现在又是大兴土木,怕是又要劳民伤财不少呀。”
宗泽这话一出,那坐在其身旁的张超,脸上的神色却是微微的变了变。毕竟他原本可打算在这建造艮岳这过程中好好捞上一把,如今被宗泽这么一说,倒显得他像是什么奸佞之人了。
只是想他张超在这汴梁城中,当了这么多年官。一直以来都是勤勤恳恳的,每日当值点卯都未曾落下。但如今已经四十有余,却仍然连个像样的落脚地都没有。
甚至就连这院子都是当年父亲留给他的,又想到自己那可怜的结发妻子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别说金银首饰了,就连好一些的衣服都没有几件。
念及于此,张超内心之中对于宗泽刚刚所说的话升起了几分怨念。不过转念一想,自己的这位同窗也就是这样的一位人,不然也不会被一贬再贬,隐退到这少府监中养老。
而宗泽也是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刚刚是说错了话,只是这种事又不好明说出来,所以只能在将杯中的酒饮尽之后,就借口有事从张超的家中出了走了出来。
汴梁城中,万家灯火,皓月当空,柔洁的月光平等地洒在城中每个人的身上。
三月的夜风吹得人有些冷,出了张超的家中,宗泽不禁紧了紧自己身上的衣袍,然后抬头看着月亮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是在担心自己的前途,还是大宋百姓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