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李观海

种练来到这青州府时就已经临近午时,如今一场接风宴办下来,原本正午当空的烈阳,已然是开始有些西斜了。

酒宴过后,已经微醺的种练坚定地摆了摆手,拒绝了那李同海想要留自己在其府上留宿的提议。

在一旁亲卫的搀扶下,和那原本过来充当侍卫,但此时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鲁智深,朝着那自家五百亲卫驻扎的地方走了过去。

而眼见这种练不愿来自己府上,李同海也就不强求。

只是在这宴席结束,各官员鸟兽作散之后,又与那周崇文攀谈了几句,然后便带着两三仆从,朝着自己家中走去了。

说来也奇怪,这李同海虽然贵为青州知府。但是每逢出行,却是不喜欢大摆仪仗。

平日里若是出远门便是自己骑马,然后带着几个仆从。若是要去的地方离得近,索性便是连马也不骑,直接就走过去了。

不知道这李同海是从哪里养成这个习惯的,但出门不坐马车确实让他少了几分知府的架子。

再加上因为此时天冷,李同海的身上又披着厚厚的斗篷遮住官袍。

所以此时的他带着几个人走着街上,看着不像是个一州的知府,倒像是一个寻常的富家翁。

就这样朝着自己的府上走去,李同海却是突然看到,道路旁边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正在卖酒。

被冻得发红的酒糟鼻微微耸动,嗅着这清冷空气中的一丝酒香。李同海忍不住的就迈开步子,朝那卖酒的老者走了过去。

而眼见有生意上门,那原本蹲在路边蜷缩成一团的老者,也是立刻将手从身上那不算厚的旧布袍里抽了出来。

“老爷打二两酒么?都是俺自己酿的,老爷可以先尝尝。”

说着,这老者便拿出一个小竹筒从一旁的酒桶中沽了一小勺酒,恭敬地朝着李同海递了过来。

从那老者的手中接过沽酒的小竹筒,李同海也不客气,直接将那一小勺酒全都倒在了自己的嘴里。

仔细在嘴中咂摸了一会之后,才长长地出了口热气。

其实他水中的这酒算不上好,至少比其他刚刚在宴席上所饮的那些是不如的。

只不过酒虽不好,但却是勾起了李同海心中的一些回忆。又看了一眼那老者身上,穿着的已满是补丁的旧布袄。

李同海便从怀中摸出了一个足额银锭,放在了老者的手上。

“你这里的酒我全要了,若是以后还有的话,也全都送到我府上去。”

说着这李同海还特意要过了那老者身上别着的酒葫芦,装了满满一葫芦的酒。

然后这才招呼过自己身后跟着的几个仆从,让其抬着酒桶,同时领着这老者到自己府上认认路。

而那李同海本人在装完了酒之后,也不理会那老者的千恩万谢之言,自己就先带着那个酒葫芦,朝着府中一个人径直的走回去了。

李同海的府邸虽然很大,但府中人却不是很多。他只有一妻一妾再加上两双儿女,在他身旁的同僚中,都算得上是清心寡欲的。

再回到自家的府上之后,他也并未直接到内府之中,反而是带着那被装满了的酒葫芦,朝着自家的一处偏院走了过去。

推开这小院子的门走进去,却发现这偏院之中此时已经挂满了白菱,院子之中的大厅里摆着一副漆黑的棺材,俨然是一副灵堂的打扮。

而这李同海走进来之后,便听见一道略显嘶哑的女声从这院子中传了出来:“叔公,您来了。”

顺着这嘶哑的声音望过去,便发现其的主人是一个正穿着孝服的妙龄女子。

这女子有着一张略显丰韵的鹅蛋脸,双目内含桃花,是十分的勾人。

只是一对峨眉却是生得有些潦草,相对于那一般的女子来说是略显粗壮了一些,有些不符合当代大宋的主流审美。

相较于有宋一朝,那群风流才子们所钟爱的细长柳叶眉不同。

这女子的眉毛又粗又短,像是两个倒卧着的椭圆一般,实在是有些让一般人欣赏不来。

不过这女子的容貌倒不是重点,如果种练此时也在这院子中的话,一定会发现这女子,正是那不久之前才没了爷爷的李婉清。

原来那李观海的祖籍就是山东人氏,正所谓落叶归根,所以在李观海亡故之后,身为其孙女的李婉清就一路扶棺,将其的遗体送了回来。

只是在归乡的路途中,碰巧遇上了那齐州爆发匪患。所以这才不得不停了下来,将棺椁暂且停放在了,这身为青州知府的自家宗族长辈,李同海的府上。

李同海与李观海二人其实并不是亲兄弟,只不过是年少时一同在宗族学堂内进过学罢了。

再加上因为某些原因,两家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来往了,几乎可以说是断了十几年的联系。

所以,对于李同海此次愿意让自己把爷爷的棺椁安放在其家中,李婉清是打心里的感激。

于是眼见李同海走进来,那李婉清也不顾现在身上还穿着孝服,赶忙就躬身对着其行了一礼。

见状,那李同海却是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

“清儿,你不用多礼,我只是顺路来看看,然后过来祭拜一番族兄。”

闻言,这李婉清也是默默的点了点头,然后便缓缓退了出去,将这座偏院留给了李同海一个人。

而待到那李婉清退出去了之后,李同海这才踱步上前,走到了那厅堂之中停着的棺椁旁一屁股坐了下来。

掏出了腰间的那个盛满了酒的葫芦满满的饮了一口,然后便将剩下的全都倒在了这棺椁前。

“观海兄啊,你尝尝,这酒是不是和咱们当初,在族中学堂进学时凑钱买的一样。”

说着,李同海还咂摸了两下嘴,似是在回味刚刚那入口的酒味。

“想当初咱俩还是个穷小子,身上所有的银两都花在了进学上。

“平日里即便是嘴馋了,也只能两个人凑钱到那路旁的贩酒郎那,买上一壶那种最劣的散酒。”

“当时我的心里就在想,等以后自己学问有成,当了大官,非得尝尝那些所谓的黄藤酒,苏合香是个什么味道。”

“可到了后来,等真的尝过了那些名酒,却始终觉得味道还比不过年少时那会,和观海兄你一起饮的那壶烈酒呀。”

说着,李同海就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久久地沉默不语,只是靠在棺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沉默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那靠在棺边的李同海才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缓缓地从地上起了身。

“观海兄,我知道你为人正派清廉,内心之中看不起我这种,靠着奉承拍马高升仕途的人,可是咱大宋的官场就是这样呀。”

“就如同你正直清廉了一辈子,但到头来却是落得了一个这般的下场,甚至最后连棺椁都是口薄棺。”

“你是爱这大宋了,为其奉献了一生,可谁又来爱你呢?”

“更别提我那侄孙女,你可知道,她为了一路把你给运回来,可是把家产都给变卖得差不多了,甚至身上穿的棉袄都是打着补丁的。”

说完,李同海就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那口漆黑的棺椁,几次又张口,但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只是定定的站在那棺椁前深深的叹了口气,然后恭敬地鞠了三下,退出了这偏院之中。

而就在李同海从这院子之中退出去的同时,青州府城的一间大院子之中。

刚刚喝完醒酒汤,此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种练,正一边盯着眼前那自己刚刚让侍卫找来的齐州城布防图,一边在手里摸索着一个细小的竹筒,不知道这想些什么。

虽然说几日之后,他便要带兵到那齐州剿匪,但种练的心里对此却是并不怎么担心。

毕竟再怎么说他也是见过大风大浪,和西夏人拼过兵刃的汉子。所以区区流寇还是不放在眼里的,即便他们可能是那什么所谓的梁山好汉。

现在真正让种练担心的,是他们种家那一支在这东北地界的商队。

之前就说过,种练他在离开禁军之时就尝试联系过这支商队想要与其会合,但一直没个着落,如今终于有消息传来,可却不是个好消息。

在种练的授意下,种家的军队在大宋全国各地运送货物的同时,也建立了专门用来训养军鸽传递信息的各种驿站。

平日里若是种练想要联系大宋境内的某支商队时,便会挑选一支特定的信鸽让其朝着离这支商队最近的驿站飞去。

然后通过各个驿站之间的信息传递,最终将种练的命令送达这支商队的手上。

这种手段虽然相对复杂,但如果真的能执行起来,信息传递的速度是远高于寻常之间信件传递的。

所以种练之前才会疑惑,为何自己等人都到了这东北地界,自家那商队还没有来青州见自己。

而直到看到了刚刚那信鸽送来的消息之后,种练这才知道了原因。

原来自家的商队此时,此时不在别处,就在自己所要讨伐的齐州之中。

在看到了那则消息之后,种练的眉头就皱着一直没有放开。

虽然说种家的这些所谓的商队里,都是些拿起刀来便是冰的铁血撕杀汉。

但此次流寇造反毕竟声势浩大,自家的商队人少又带了许多货物,所以正面相拼之下,估计也很难讨到什么好处。

而且因为这信鸽只能在各个驿站之间往返的缘故,所以种练对于这被困于齐州的相对是何情况,可谓是一概不知,这叫他又怎能不心急?

毕竟种家派出去的每一股商队,可都是种家真正的嫡系精锐,但凡出了丝毫的损失,都可谓算得上是伤筋动骨。

不过若是种练知道齐州府内此时的状况,他就会明白自己的这份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了。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