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肖寒在此刻刚刚看完下属们今日份的报告,劳累了一天的他终于在此刻有了休息的时间,他站起身来舒缓舒缓筋骨,缓缓行至窗前,看着城中心正在进行维修中的商贸大厦。
虽然拉菲对大厦进行了紧急修补,但终究想要让那里恢复曾经的繁华,还是有些困难的。
那艳红的夕阳,竟是有些应景。
前日出现的沙罗蔓造成的负面影响到现在还没有消失,无论是他还是其他安全部门都依然在遭受着外界的质疑。
不过,这也不能怪那些普通民众,毕竟在那个时间看到沙罗蔓的人都是被它啃掉了一部分的情感的。
对于某件事的情感在每个人的心中都会被潜移默化地划分成多个区块并设立优先级,当其他区块的情感被吞食后,其他区块的占比也就自然上升,而当时的矢酒救人心切才会变成那种热血白痴。
但对沙罗蔓来说,它们也是很讨厌吞食负面情感的,或许对它们来说,负面情绪的味道相当糟糕也说不定。
而其中,恐惧是它们最讨厌的东西,这才导致经历过那个场景的人们心中的恐惧占比才会增大。
所以他们恐惧着沙罗蔓,害怕着这种事情的再次发生,害怕着他们这些保护民众安全的人不再可靠。guwo.org 风云小说网
即使这件事听起来让人如此寒心,但他们也无法去怪罪那些一无所知的市民,毕竟,他们也是选择放弃了边境,返回安全区中穿上了这身警服。
而带上了这个警帽的那一刻起,他们便主动放弃了身为开拓者的荣辱,只为贯彻自己的骄傲。
就在风肖寒放松完心态,穿好运动服准备去运动场夜跑的时候,他看到了之前他让女队员带走的那个少女。
自从将她留在警署已经过了两天了,但这两天她就像一个会说话的人偶一样,只会机械式地回答一些事情,没有表情,也没有什么感情,甚至昨天有一个警员提议要不要试试用痛觉刺激一下她,当然这个提议被风肖寒驳回了。
唯一知道的是,她晚上睡的会比较晚,只要还有人醒着,她就绝对不会去睡觉。
而且在警员们因为工作或者一些要紧的事而让她一个人待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她只会站在原地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流泪,直到照顾她的警员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安慰她之后才会停止。
这一切的一切都说明着这个女孩不太正常,起码精神方面受到了非常大的创伤,风肖寒能猜到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毕竟他曾经也亲眼见过类似的情况。
“等一下。”
风肖寒即刻喊停了那名女警员,而当她听到自己被风队传唤后,立刻转身敬礼示意,而抿起的嘴巴以及不安分的眼睛暴露了她此时的激动,毕竟全城至少一半女性的梦中情郎都是眼前这位做事雷厉风行的风警长。
当然,她也不例外。
风肖寒走了过去蹲下看着这个眼中无神的少女,当他做出抬手动作的时候,他观察到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着,他便停下了动作。
风肖寒对着李晓雅说道:“你先回去吧,我带她出去跑跑步,九点的时候你下来接她回去。”
“是。”李晓雅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很显然她更明白自己的职责是什么。
而少女也看着她返回宿舍的时候,表情微微有些动容,而为了观察这一点,就是风肖寒让警员先回去的目的。
“走吧,我看过了你的体检报告,你虽然比较虚弱,但更多的是精神意义上的,身体反而没有什么伤病,适当的运动会让你更快地恢复。”风肖寒说完后便慢跑了起来。
在确认李晓雅返回后,风肖寒那无情的后半句也顺着晚风传入她的耳中:“如果你跟不上来,那我就会把你丢到野外去,到时候你就一个人在那里继续当你的可爱人偶吧。”
然而他不觉得被沙罗蔓在那么近距离吃过感情的人能在这几天的时间内恢复过来,更何况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所以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就根本没想着她能跟上来,但他还是刻意放慢了跑步速度,保持在一个小孩子也能跟上的程度。
但身后那轻微的脚步声推翻了他的想法,他没有回头看,只是凭借着脚步声的频率以及远近来判断她是否跟得上。
风肖寒这次没有前往局里的运动场跑步,而是离开了警署,带着她来到了大街上。
街上的市民都和这位22岁就上任的年轻警长混的很熟了,经常有熟人向他打招呼,他也一一回礼,丝毫没有26岁身居高位的桀骜与身段。
路上还有不少女性看到他离开警署后想过来要签名求合照,但在看到他身后跟着的那个边哭边跑的少女便放弃了。
霓虹闪耀的街道在楼阁的缝隙中闪烁着别样的亮光,那光鲜亮丽的世界距离他们仅一墙之隔,但他们没有一个人驻足,只是继续向前方慢跑而去,甚至不曾对那个别样的世界撇去一丝目光。
夏日的晚风伴随着夜色的降临而变得不再那么燥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名为高楼大厦的森林中缓慢前行,高耸入云的树木遮蔽着夜空,若是抬头望去,他们所能看到的,仅仅是自己头顶的那一染墨色。
两人的身周逐渐寂静了下来,风肖寒再次清楚地听到身后那沉重的呼吸声,以及那已经细若蚊鸣的脚步声……
然喧闹不在,唯长空永存。
夜幕最终还是攀上了这片天空,道路上的街灯也被纷纷点亮,本来已经昏黑的马路再次化为星光大道。
在这光芒的照耀下,两人的影子开始逐渐交汇于一处。
时而延长至对方足下,时而消失于己身之下。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他们跑到一条立交上的时候,风肖寒终于听到了身后的倒地声,他遂即停下了脚步,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8:18:22pm。
他转身看着倒在地上却依然挣扎着用手臂匍匐前进的少女,问道:“为什么要跟过来?”
“因为……可能会被扔掉……”少女的哽咽声若蚊蝇一般细小,但还是传达给了自己面前站着的这个男人。
“被扔掉很可怕吗?”风肖寒冷漠地问道。
听到风肖寒的问话后,少女没有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继续哭着用手臂拖着身体匍匐前进。
风肖寒先前所说的身体没问题都是假的,她的身体状态已经非常糟糕了,他在警署里那么说只是为了安抚那些照顾这个少女的女警员的情绪,让她们不会担心。
说实话,风肖寒自己都不敢相信她可以跟上自己一个半个小时,但他可以肯定的是,她的双腿已经完全动不了了,不断痉挛的小腿肌肉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我再问你一遍,被扔掉很可怕吗?”风肖寒一直缓慢后退着,让少女无论怎么挣扎都到达不了他的位置。
道路上的车辆不断往返,时有时无的车灯让风肖寒的影子在桥上忽隐忽现,而躺在地上的少女则被安全路障挡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车灯可以照到她的身上,也没有任何人能发现她遍体鳞伤地躺在这里。
能察觉到她的,只有在她的前方,不断向远处退去的风肖寒。
如果感到害怕,那为什么不反抗?
风肖寒很想说这话,但他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不过若是她依然会感到害怕,依然会感到不安,那么她就还有的救,她作为一个人的情感还没有被完全的抹去。
“如果回答不上来,那就换一种方式问你,为什么你会觉得自己要被扔掉?”
“因为我派不上什么用场,无论什么事我都做不好。”
“为什么要所有的事情都做那么好?”
“因为……这是要求……”之前摔倒的时候,少女的膝盖也被磕破,在她向前爬行的这几米的距离上,留下了一道不是那么鲜明的血迹。
“谁的?”风肖寒蹲在了少女面前问道。
“……”少女再次沉默,匍匐在地上的身体也不再向前挪动,她停在了距离他仅仅一臂之隔的距离。
她已经伤痕累累,但却依然忍痛前行,只为完成要求,但要求就在面前时,她却提不起勇气去完成。
“放心的说吧,我不会打你,也不会骂你,更不会丢掉你。”风肖寒的声音渐渐平淡了下来,带上了一丝无奈的温柔。
“真的吗?”少女依然天真地问道,也就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更像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
风肖寒点了点头,轻声答道:“嗯。”
“是……您的要求。”少女还是颤巍巍地回答他的问题,刚说完便看到风肖寒向她伸手时,她便紧张地抱着自己的头,双腿因为疼痛而无法动弹,若是还能动的话,应该也会蜷缩在一起的吧。
但是她想象中的暴力并没有到来,而是一只手轻抚着她的脑袋,温柔又无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确实这么对你说过,但或许,我并没有这种资格呢?”
“如果一句充满着恶意的妄语会让你坚信它的真实并为此感到害怕,那为什么不肯再去相信那些充满着善意的关怀呢?”
风肖寒将自己的袖子扯开给少女的膝盖包扎好,这种强度的运动对他这个开拓者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所以袖子上也没有沾上汗液。
少女惊慌地挣扎着,但她早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腿了,更别说躲开了。
“有时候,适当地去好好地看看你所在的地方,再去好好地看看你自己,你才会明白,你该去做什么。”不理会惊慌的少女,风肖寒帮她包扎好之后,背上一身尘土的她往回走去。
虽然她并没有再次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但是身体上那微微的颤抖还是将她的恐惧心展露无遗。
风肖寒他不会用其他的办法,他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来尝试缝上这道裂缝,他曾经对她也抱有着愤怒之心,恨不得将她同她的母亲一样一起杀死,但自当他重新摸出那把转轮手枪的时候,他的内心其实已经得出了答案。
“为什么要那么害怕?”感受到背上的少女冷静下来之后,风肖寒继续问道。
“……”她依然没有任何的回答,只是紧紧抓住风肖寒。
“是因为我吧,毕竟我杀了你的母亲。”
“不是,我没有……”少女闻言再次慌张了起来,只见风肖寒一只手托住她,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因慌张松开的双手。
“没关系的,你应该去害怕,你应该对这陌生的恶意感到恐惧,即使想逃避也没有关系,即便你的身形有多么狼狈,也没有人会耻笑你。”
“……”
“所以你应该去记住这一切,并且去思考这一切……”
值得去恨的,值得去杀的仅仅只有那群疯子,而被那群疯子所养大的这个孩子,何尝不是一个无辜的受害者呢?难道自己要将受害者有罪论强加到这个连自己在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都不知道的小女孩身上吗?
那只是单纯的傲慢与迁怒罢了。
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萌生自己的主见,自小就被遏制着感情的孩子,又会有谁可以去告诉她那其实是错的呢?
唯一真实的,就是自己在她的面前亲手杀了她的母亲。
夜色之下的蝉鸣声不绝于耳,这是这个季节的专利,也是它们在仅剩的两个月生命之中,最后的高歌。
它们作为若虫在地下的黑暗世界中生活了数年或者十余年,也仅仅是为了走完它们生命中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历程。
它们身为普通的昆虫,尚得走完自己最后的路,抵达了它们的终点。
但有的人,却始终无法踏上属于她的起点。
“摔得疼吗?”风肖寒温柔的声音终于得到了回应,他能感觉到少女点了点头,便充满歉意地说道:“对不起,当时我确实有些冲昏头脑,我向你道歉。”
少女在他背上疯狂摇头,摇动着的短发让他觉得稍微有些痒。
“我叫风肖寒,你想怎么叫我都可以,你呢?”
“莱佧。”
“莱佧是另一边的人,对吧?”
莱佧点头回应着。
“那你喜欢那边的人吗?”
很果断地摇头。
“那你喜欢这边的人吗?”
犹豫了片刻,摇头。
“那我们一定会相处的很好,因为我也不喜欢,所以在各种方面来看,我们都很像。但是啊,莱佧,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前方的这一切。”
莱佧听话地睁开眼看着夜来市的夜景,这是她第一次以正眼看着前方那一片如星空般闪耀的城市,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为其构成骨骼,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为其注入血液,相距甚远也能听到城内的欢笑声则为其附上灵魂。
“很漂亮对吧?”
没有任何的动静,或许在她的意识之中,没有对漂亮一词的概念。但是当风肖寒回头时,看到的却是莱佧那已经看入迷的表情,他笑了。
对任何美丽事物的向往以及憧憬,永远是所有生物的本能。他们永远会为了那一刻的美景而驻足,用那份美好来为已经麻木的身躯注入新的活力。
而美丽的东西都是易折的,它们只会将自己最美的那个时刻展示在人们的面前,因此在他人的眼中,这种美丽都是理所当然的,很少有人会去探索在这份美丽的背后都藏着些什么东西,或者是它们付出了什么代价。
风肖寒看了一眼天空继续说道:“你们的世界有星星吗?”
莱佧摇头。
“那还真是可惜,因为这边的天空已经看不到星星了,曾经有着无穷无尽的光点在那无垠的夜空之上闪耀着,为我们诉说着属于它们的故事,有些星星甚至还是我们祖先的指路明灯,或者叫他们启明星。”
莱佧不自觉地指了指城市的夜景问了句:“和那边的一样吗?”
听到莱佧主动的询问,风肖寒略微愣神便笑了出来,而莱佧却又以为自己做错了事有些畏首畏尾,好在风肖寒及时制止了她的胡思乱想,说道:“稍微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我们现在看到的,绝大多数只是这里的人自欺欺人的行为。”
“他们没有见到过悬挂于高天之上的,那真正灿烂的星河,只能用自己脑中那贫弱的妄想来满足自己的内心。”
“虽然也不能说这个城市的夜晚不美,但真正的星空,以及那能让所有人静心仰望的天河,他们却再也看不到了,他们都忘掉了曾经所发生过的事情,忘记了曾经的天空,而我们这个世界的天空,却早已不属于我们了。”
“去哪……”
莱佧越说越小声小声的问询让风肖寒一时没听清,只好询问着:“什么?”
“去哪能看到那个“星空”呢?”
莱佧不知道什么是星空,但她隐隐约约明白那个所谓的星空,那个风肖寒口中的璀璨的星河会比眼前的一切更让人心旷神怡。
“或许等莱佧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的时候,你就会看到那片星空了。”
风肖寒笑着说道:“在那之前,好好活下去,在这里不再会有人弃你而去,不会强迫你,在你找到自己想做的事、在你真正开始自己的旅途之前,我们都会陪着你,所以……”
“放心的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或许曾经的一切是那么的不美好,但是你还是坚持到了现在,做的不错。”
“现在,我们回家吧。”
……
风肖寒背上的莱佧再也忍不住大哭了出来,虽然她平时也会时不时流泪,但放声大哭,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自己是多久没有好好哭过了呢?自己已经不记得了,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现在,她们可以回家了。
她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被风肖寒背在背上的莱佧,此刻也被车灯照耀着,虽然裙子沾上了血迹并且有些破损,但现在的她,无疑更加令人怜爱。
而倒映在桥边的影子,再也不止一人。
风肖寒昨夜将莱佧背回警署的时候,她已经熟熟地睡去,虽然出来接她的田枫祁感叹着她能睡得如此香甜,但也为她身上受的伤以及破掉的裙子而瞪了风肖寒一眼。
风肖寒并没有多做解释,而是直接返回自己房间整理文件去了。
莱佧被田枫祁带回房间后,独自一个人爬到床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对于莱佧的这种行为,她们也见怪不怪,只要她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行为就可以,所以李晓雅也只是将她床柜上依然没有动一口的旧果盘换成新的之后就悄悄离开了。
打算走了吗?
“嗯,想去看看星星。”莱佧点了点头,并没有任何的不舍,但她总觉得需要再来梦里见见他,与他道别。
是嘛,那也让我为你献上一份祝福吧。
在睡醒后,风肖寒去卫生间花费五分钟完成了早上的洗漱后,像往常一样打开了房门,早上七点的阳光如约洒在他的身上,但与平时不同的是,他的面前多了一名少女。
莱佧虽然依旧有些害怕,但还是看着他,拼命挤出了一个笑脸,对他说着:“早上好。”
风肖寒见状,只是轻笑回应着这个在昨夜才真正活过来的少女。
“早上好,莱佧。”
莱佧的表情得以放松,并且将头轻轻靠在了风肖寒的腰间,她感谢着这个人,感谢着他重新带给了她生活的目标,虽然自己还没有找到存在于世的意义,但起码有了方向。
而田枫祁去房间里找她的时候,发现被子已经被叠的工工整整,桌上的果盘里也少了一块苹果后,她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以此生为命,仅为活在今世;以今生为名,方为存于青史。
前往真正未来的钥匙,在此时已经被握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