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看着王崇古,听着他那慷慨激烈的言辞,心中感慨万千。
要是大明都是这种官员,那该多好?
可惜,这种官员只是少数,大部分官员都是尸位素餐的庸官,而且这一现象还会在未来的几十年中愈演愈烈,直至大明江山彻底的走向灭亡。
“爱卿所言之事,朕已知晓,只是这军国大事,非一日就可解决,爱卿放心,此事肯定能够解决,到时候,少不得还要让爱卿劳累!”万历坚定的说道。
边军的糜烂,非一日之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在短时间之内彻底解决,几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况且,万历现在只是一个尚未亲政的小皇帝,尽管通过田义、张宏掌握了一部分权利,可还是不够用。
张居正能整顿京营,就代表他有整顿边军的想法,以后,可以将侧重点往这方面倾斜。
王崇古看着坐在皇位上,面容稚嫩的小万历,朝着他坚定的保证,忽然心颤了一下。
当年他也不是没有面见过嘉靖或者隆庆,每每当他提及此事时,嘉靖或者隆庆,总会以“国朝大事,当谨慎施为”搪塞,总是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从来不做保证。
万历一本正经向他保证的样子,让王崇古心中极为感动。
这种真诚,对于见惯了官场的王崇古来说,难能可贵。
“陛下赤子之心,有帝如此,何愁大明不兴啊!”王崇古心中激动不已。
忽然意识到,万历只是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还尚未亲政,刚才言辞激烈,是不是有些逼迫之意?
可当他看到万历脸上那笑容时,心又随之放下。
“爱卿勿忧,国朝大事,朕当谨记在心,定然会着重处置!”万历再次坚定的道。
说话的语气,不像是君王,更像是一个平等的人,没有任何居高临下的姿态。
在之前是从来不敢想象的。
这让王崇古有一种被重视的感觉,被皇帝数次保证,这在之前从来没有遇到过。
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君。
这便是此时王崇古心中的想法。
“臣,谢陛下!”
王崇古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万历笑着摆摆手,“爱卿平身吧,朕还要让爱卿整顿京营呢,京营颓丧日久,非猛药不可整治,爱卿以功勋卓着边疆,战功赫赫,有万夫不当之勇,定然能不负朕之所托!”
王崇古极为动容,他当下再行大礼,掷地有声:“臣当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爱卿莫要如此,什么死不死的,以后这朝政,可少不了爱卿啊!”万历笑着说道。
话没有多么煽情,可让王崇古心中暖暖的。
“臣,铭记在心!”王崇古回道。
一番见礼,王崇古走出了皇宫。
看着外面炽烈的阳光,王崇古浑身充斥着干劲。
被人重视的感觉,真好,尤其是来自皇帝的重视。
......
万历回到了乾清宫书房,让人把陈增找了过来,询问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万历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陈增,问道。
陈增急忙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交给了万历,同时说道:“回禀皇爷,奴婢装作普通商户,去了一趟开平卫,对那里的皇庄做了简单的了解,也对那里的铁窑之类的做了了解。”
万历翻着陈增的册子,说道:“接着说吧!”
“皇爷,开平卫的皇庄,上等水田,大约三千亩,沿着开平卫境内的沙河两岸分布,这些良田不受当地管辖,产出甚多。还有大约四千余亩的旱地,这些旱地产出甚少,耕种百姓大多维持个温饱,一年上交的籽粒不多。”陈增说道。
七千余亩多吗?看起来不少,可放在皇庄里的话,那就是九牛一毛。
弘治年间,北直隶皇庄有五,共计一万两千八百余顷,到了正德九年,皇庄增至三万七千五百余顷。
在明朝,一顷约合一百亩。
这七千亩地,也只是七十顷,根本算不上什么。
陈增接着说道:“除此之外,有炼铁窑头三十七座,其中能用的窑头有二十五座,石灰、煤等矿地十三处......”
开平卫是后世的唐山,是赫赫有名的钢铁产地,即便放在这个时代也是如此。
皇庄作为皇帝的财产,自然也会涉及这些赚钱的行业。
“皇爷,奴婢从开平卫回来后,调查了一下开平卫皇庄的收入款项,发现,去岁开平卫岁入粮食籽粒一千五百石,银五千余两,钱七千余贯。”
这个数字非常不正常。
根据《河间志》记载,明朝北方的水田,种植小麦的话,基本上亩产在一石左右,按照夏麦秋粟来算,一年到头,亩产合计两石左右。
三千亩水田,一年粮食收成应在六千石。
就算扣除损耗以及佃户的吃用,少说也能有三千石的粮食。
可现在,只有一千五百石,其余的哪去了?
更别说,还有四千亩的旱地。
旱地一年收不了多少粮食,就按一年一亩一石来算,那也有四千石的粮食,除过吃用之外,少说也能结余两千石粮食,现在,这些粮食哪去了?
还有二十五座铁窑,十三处石灰、煤矿,再把这些加上,一年到头,这怎么也不可能只有五千两白银,七千贯铜钱。
万历就算再怎么不懂,也知道这个数字不对劲。
“这数字不对劲吧,那么多的土地和窑头,一年就这点收成?钱呢?!”万历合上册子,看向陈增。
陈增回道:“皇爷,先前皇庄都由冯公公差人打理!”
“人啊,都有贪心,可不能贪心不足,吃的太多,容易撑死!”
万历重重的把册子摔在桌子上。
那些钱去了哪,不言而喻。
以冯保为首的那些宦官,吃的脑满肠肥。
这可是万历的钱,怎么吃进去,就得怎么吐出来,世上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
史称万历爱财,现在的万历,打算将这一优点发扬光大。
“此事后面再说,是朕的钱,就是朕的钱,跑不了。那个水泥窑,你操办的如何了?”万历再次问道。
“皇爷,奴婢从宫中各处征调工匠一百四十余人,已经在开平卫着手修建窑头。”陈增回道。
万历满意的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朕就放心了,记住,此事乃重中之重,一定要认真对待,不能有任何疏忽!
或许刚开始的时候容易失败,但不要气馁,这事关朕的大计,万万不可焦躁。”
“奴婢领旨!”陈增躬身行礼。
“去吧!”
万历朝着陈增摆摆手。
陈增拜别。
陈增走后,万历拿起桌子上的奏疏,看了起来。
这是工部尚书郭朝宾的奏疏,上面是涿州桥梁修建的各项事宜。
把花钱的款项,条目等等罗列的非常清楚。
石,一方两钱八分,沙,一方一钱九分,砖,五十文铜钱一块,三合土,一方四钱七分……
林林总总下来,总共要花费十三万两白银。
其中,石头、沙、砖瓦和三合土,是成本的大头。
万历看着这些数据,取出一张纸,算了起来。
好歹也是研究生学历,算这些东西轻而易举。
十来分钟后,万历终于算清楚了上面的数据。
按照工部给出的物价情况,算出来的结果就是如此。
想想也能明白,工部再蠢,也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作假。
“这个物价,会不会有问题?这几座桥梁,怎么可能会花费十三万两白银?得让人查一查。
三合土是最贵的,等水泥弄出来后,就可以替代三合土,还有这个砖。这个时代的砖是青砖,制作周期长,成本高,如果换做红砖,估计成本还会再次下降。”看着奏疏上的数据,万历说道。
奏疏看的差不多,万历忽然想到海瑞海刚峰。
应该想个办法,把他弄回朝廷。
但有张居正压着,有些不太容易实施啊。
先试一试张居正口风再说。
万历稍作沉思,让田义去找张居正。
在田义出去的时候,万历把那些奏疏全部收拾干净。
坐在内阁中正在处理政务的张居正,看着站在门口的田义,有些纳闷。
怎么这个时候,忽然召见?
稍微疑惑了一阵,就收拾好东西,跟着田义进宫了。
万历对张居正还是不错的,椅子伺候着,就坐在对面。
“张先生,今天倒是有些事,想听听先生的想法。”万历说道。
张居正站起,拱手,“陛下但凭吩咐!”
“张先生乃国之柱石,不必如此,坐下说话,坐下说话!”万历摆摆手。
张居正道了一声谢,又坐了下来,目不斜视,正襟危坐。
“张先生,今天早上,王爱卿前来述职,他给了朕一封奏疏!”万历把桌子上特意留出来的王崇古的奏疏拿了起来,交给一旁的田义。
田义将其拿给了张居正。
张居正看过之后,脸色微微变化,似乎是有些不满。
万历把张居正的反应看在眼中,于是问道:“张先生,有什么看法吗?”
张居正合上奏疏,交给田义,稍作思考,说道:“回禀陛下,俺答入寇糜废京畿,损失甚多,然此时已称臣纳贡,已获太平。”
“可是,张先生之前告诉过朕,说朕乃圣明天子,朕在朝,便是盛世。若这也称得上是盛世,那盛世的底线,也太低了吧。”万历看着张居正,目光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