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年间,小冰河的威力已经初步显现,二月份的天气依旧严寒难耐,可这书房中温暖如春,万历坐在书桌后面,埋头抄着李太后布置的作业。
书桌左右侍立着两个太监,左边的那个年龄稍大,看起来十七八岁左右,右边的那个稍小,约莫十三四岁。
年龄稍大的叫做孙海,就是给万历搞“黑背大将军”的孙海,年龄稍小的那个叫做客用。
客用本是隆庆朝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为了讨好穆宗皇帝,从外面弄进宫的书童,穆宗死后,因为年龄与万历相仿,就被冯保弄成了太监,安排到万历身旁,当一个小内侍。
这两人都是冯保的人。
万历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发酸的手腕。
目光扫到了孙海和客用,对于他们两人的身份,万历心知肚明。
“孙海啊,朕的黑背大将军还好吗?可有好生照看?”万历看向孙海,说了起来。
孙海连忙回话:“回皇爷的话,黑背大将军已经被冯公公处死了!”
“处死了?”万历故作惊讶,“什么?朕的黑背大将军被处死了?那以后谁还替朕征战沙场呢?朕不管,朕命你们赶紧给朕搜寻更威武的大将军,朕要御驾亲征!”
万历手持毛笔,当做宝刀,向前挥舞,倒是有几分威武豪壮的样子。
孙海一脸为难,“皇爷,可是冯公公说了,不让皇爷再碰这些东西了!”
“啪!”
万历把毛笔掷于桌上,怒道:“大伴大还是朕大?朕命你们速速找寻,若是呈上来的大将军品相好,朕倒是可以封你们一个总兵当当!”
孙海被万历的样子吓的跪在了地上,连连磕头,“皇爷大,皇爷大,奴婢这就去找,奴婢这就去找!”
“哈哈哈,这才像话嘛,快去找,快去!”万历大笑着催促。
孙海连跪带爬的跑了出去,很快消失在万历的视野中。
万历看着孙海消失的方向,脸上闪过一道微不可查的寒光。
此乃示敌以弱,削减注意力。
冯保现在是宫中大档头,实力惊人,如果万历现在忽然转变了性子,没有按照冯保预想的那样来,就会引起冯保怀疑。
若是冯保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万历的身上,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万历明白,冯保把这两人安排到自己身边,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监视以及变相引导。
万历越是不喜欢亲政,那他冯保手中的权利也就越稳当,所以冯保才会在万历成年即将亲政之时,让孙海和客用引诱万历夜游西苑,莽撞横冲。
只有让万历玩心大起,不喜朝政,冯保才安全,手中的权利才稳固。
历史上也是如此,孙海和客用这两人就经常进献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刻意将万历往“玩物丧志”的道路上引。
李太后好糊弄,一个年轻的皇帝,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一个不喜欢亲政的皇帝,才是好皇帝。
所以,万历现在必须表现出不喜欢朝政,这样才能进一步的迷惑冯保,降低冯保的注意力,这样才能更好的行事。
......
司礼监位于皇宫东北,面积不大,很小的一个院落。
西南角有个微不足道的小房子,其貌不扬。
这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提督冯保的办公地方,他就在这里,执掌大权。
房间中有个小书桌,上面摆满了从通政司或者内阁呈送上来的奏疏。
冯保坐在书桌后,翻阅着这些奏疏。
时而皱眉,时而低语,时而面露狠厉,时而眉目轻松。
面前站着一个小内侍,他正是孙海。
规规矩矩,恭恭敬敬,不敢有任何逾越。
“回老祖宗的话,皇爷又让奴婢找寻黑背大将军了,说是要御驾亲征!”孙海老老实实的说道。
冯保放下手中的奏疏,看着孙海,沉声道:“皇爷乃是明君再世,将会中兴大明,岂能沉湎于玩物之中?”
说的道貌岸然,说的义正严词。
“不过!”
语气忽的一转,情绪急转直下:“皇爷乃冲龄之岁,贪玩好物实在正常,常言道张弛有道,适当的玩耍也是可以的,不过却不能沉迷其中,玩物丧志。
此事杂家已经知晓,你回去之后,告知皇爷,只可在闲暇之时玩耍,莫要误了学业!”
“奴婢知晓!”孙海急忙回话。
冯保点了点头,旋即向外面喊道:“张大受、徐爵何在!”
当下从外面走进来两个太监,一同向冯保磕头见礼。
这两人都是他的铁杆心腹。
冯保看着两人,道:“去吧,将前一阵子搜罗来的物件拿来吧!”
两人领命,退了出去。
没要多久,两人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子走了进来。
这里面琳琅满目,全都是小孩子喜欢玩的玩具,也有着万历“喜欢”的黑背大将军。
“对了,除了蛐蛐外,皇爷还喜欢什么?!”冯保看向孙海。
孙海稍作沉思,想到了万历挥舞毛笔的样子,便道:“皇爷挥舞毛笔,似挥舞刀剑,想来应该喜欢刀剑!”
冯保一喜,夸赞道:“孺子可教也,你在箱子里找找,看看有没有木刀木剑什么的。”
孙海先把万历要的蝈蝈取出来,然后在里面翻找起来,还真被他找到一把精美的木刀。
他左手捧着木刀,右手拿着装蝈蝈的木盒,拜别了冯保。
看着离去的孙海,冯保的嘴角微微上扬,心情渐好。
不过持续的时间很短,当他看到户科左给事中冯时雨的奏疏时,好心情瞬间破碎。
“啪!”
冯保狠狠地将手中的奏疏摔在了桌子上,眼中闪烁着寒光,冷意在脸上此起彼伏。
冯时雨的这封奏疏,在内容上和李己的奏疏没有什么区别,大同小异。
主要目的,就是“审查宫中先帝尚未宠幸的宫女”,“放还年老体衰的宫女、太监”及“希望对胡涍从轻发落”。
冯保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把桌子上的奏疏拿了起来再次翻看。
冯时雨的措辞比李己还要激烈,虽然不曾指名道姓提到冯保,但句句之言,皆指向冯保。
“张太岳啊张太岳,你可真行啊,前脚弄走高拱、高仪,现在又想弄走我?我到要看看,你还有什么招数!”冯保目光阴沉,表情阴暗。
张居正再次出手了,兵锋直指冯保。
......
“朕是大将军,朕要御驾亲征!”
书房内,万历手持孙海带来的木刀,连连挥舞,呼号狂欢。
装样子,当然要像一些!
孙海和客用跟在万历的身旁,陪着笑,陪着闹,生怕万历出现什么意外。
万历挥舞了一阵,累的满头是汗,手持刀柄,柱在地上大口的喘气。
“这身体太弱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一直这么下去可不行!”万历深深的喘了一口气。
皇家的孩子,从来不需要亲力亲为,吃饭穿衣,都有专人伺候,加之平时不怎么锻炼,身体素质自然不太行。
万历现在十一岁,正是打基础的时候,要是这个时候荒废,对以后的影响很大。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如果早早得病死了,那还谈什么改变历史,拯救天下?
没有好的身体,怎么和那些老奸巨猾的文官武将作斗争?
万历稍作休息,再次开始挥舞起手中的木刀,权当做是锻炼。
手中的木刀虽然很乱,可大脑却很清晰,构思着日后的锻炼计划。
“卯时起床,在乾清宫前面的小广场上跑步,跑一个小时就行,等差不多了再练练拳脚功夫,做做俯卧撑,仰卧起坐啥的......”
一个稍显粗糙的训练计划,在万历的脑海中形成。
木刀没什么分量,可万历的身体底子差,挥舞了没多久,便累的腰肢酸痛,大汗淋漓。
万历将木刀扔在桌子上,直接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息着。
孙海和客用急忙凑上来,给万历捶腿捏背。
不得不说,这两人的手法和力道还很不错,确实很舒服。
休息的差不多,万历吃了一些糕点,喝了一些茶水,又开始了抄写工作。
李太后吩咐下来的活还是要做的,要是再让她生气,后果可不会像这次这般轻松。
万历现在最重要的事有两件,一是从冯保入手,夺取权利,二是让李太后舒心。
......
时间过的很快,没多久便是黑夜。
二月的夜空中没有多少星辰,天地雾雾蒙蒙。
夜空之下,一个身着道袍,头戴网巾的中年文士于院子中负手独步。
他眉头紧蹙,像是在沉思着什么,时而仰头望天,时而止步凝望。
他身材并不高达,可那并不宽广的肩膀上,却扛着大明的未来。
“皇帝年幼,我可放手施为,唯一掣肘便是后廷。”文士忽然止步,仰望着万里夜空。
他就是当今内阁首辅张居正,一个仅凭一人之力,强行为大明续命近百年的狠人。
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
张居正在雨中回望北方,那里是皇宫的方向。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之后,他大踏步的离开了。
一场即将席卷天下的风暴,在他身后不断凝聚,然而这风暴之中,却多出了一些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