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事情,万历并不喜欢冲在前面,既然有张居正在,那就把这些事情交给他,而自己,在深宫中当一个人畜无害的小皇帝,就是最好的。
交代完必要的事情之后,万历取出一张宣纸,将那八个大字写在了上面,同时留下了自己的印章以及署名。
他将这张宣纸交给张诚,叮嘱道:“一定要好好的做,把这件事情办完善办好。”
其实万历非常清楚,像张居正他父亲这种老人的心理状态,他的儿子做到了首辅位置,其实到这一步他也不缺什么,不缺吃,不缺喝也,不缺穿。
对于他而言,面子就比较重要。
万历要抓他的儿子并且治罪,所谓给一个巴掌就应该给一个甜枣,而这个牌匾就是甜枣。
对于喜欢虚名的人来说,皇帝亲自手书,可要比黄金还要值钱。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万历才会让张诚制作一个金匾。
张诚拿着万历交给他的纸,急匆匆的出了乾清宫,不敢耽搁,急忙去安排此事。
现在时候还早,万历偷偷摸摸的换了一身普通衣裳,带着田义以及几个侍卫,悄悄地溜出宫。
万历想要出一趟宫非常困难,要提前向李太后报备,甚至还要向张居正报备,出去之后他并没有自由,贵为皇帝就应该高坐在那厚重的龙椅上,接受万民的朝拜。
各种皇帝仪仗,将他与普通百姓隔离开,加上那些护卫,万历活脱脱是一个吉祥物,毫无自由可言。
穿越而来这么久,他还没有好好的体会过市井。
逃跑计划在他的心里酝酿了很久,今天终于实施出来。
当他溜出皇宫的那一刻,他才真正的尝到了什么叫做自由。
穿着一身崭新的衣裳,对襟棉袄,毛皮大氅,再戴着一顶厚重的狗皮帽子,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他的怀里揣着之前张静送给他的那把黄铜手铳,以防万一。
几个侍卫,分布在他的旁边,警惕的观察着四周。
天上下起了雪,飘飘洒洒的向大地落下,万历坐上了一架马车。
“皇爷,咱们现在去什么地方?!”田义问道。
“先去一趟外帑,然后再到处转一转,好好的感受感受京城生活。”万历说道。
外帑并没有在皇宫中,而是位于崇文门里街的明时坊,就在盔甲厂对面。
此处距离皇宫比较远,加上风雪有点大,所以万历选择了马车出行。
明朝的马车基本上只有两个轱辘,这种马车有着很大的优点,转向容易、轻巧轻便、速度快等等,但却有一个非常致命的缺点,那就是马车不能太大,而且承重效果载重能力要远远的劣于四轮马车。
在没有差速器的时代,转向,一直制约着车辆的发展。至于西方,四轮马车也只是将两个两轮马车对接,中间用可转向的活扣连接,以此来实现转向,这种马车的优点极为有限。
万历看着身下的马车,忽然想到了这些问题。
差速器其实并不难解决,重要的是材料,在没有优质钢铁的明朝,想要造出耐用的差速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在万历的沉思当中,马车停在了外帑衙门的外面。
外帑衙门并不大,只有一个三进的院子,和对面的盔甲厂相比,简直就像是一个小小的平房。
眼前的盔甲厂略显破败,在嘉靖年间之前,盔甲厂当中的坐班匠人甚至达到了千余人,在这里生产的盔甲装备了整个大明北方。
可时至今日,盔甲厂只有其中几个核心部门还在运转,剩下的那些机构,早已经没有了往日的景象。
盔甲的制作成本非常高,所使用的甲片、牛皮,都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想要打造出一套普通的铁甲,就需要十几两银子,如果带上头盔、面甲、护脖以及护腕等等配饰,成本还会更高。
但根据史料记载,明初永乐年间,宣府一地边军的批甲率甚至达到了80%以上,其中精锐,被加率甚至达到了200%,一个精锐甲兵,至少有着两套铁甲。
那是大明朝的高光时刻,北扫草原,七下西洋,何其壮哉。
可惜,那些辉煌就像眼前的盔甲厂一样没落。
万历走向马车,回身望了一眼对面破败的盔甲厂一时间感慨万千。
外帑衙门看起来很新,写着“外帑”两个字的巨大牌匾挂在门楣上,倒是有几分耀武扬威的样子。
衙门外面站着两个卫兵,他们看着走过来的万历等人,下意识的出口呵斥:“此处乃禁地,闲杂人等,速速离开,不得靠近。”
陈增这人做事比较稳重,门口的这两个卫兵是他从锦衣卫调过来的,对朝廷对万历绝对忠诚。
陈增给他们的命令是,如果没有通报,禁止任何人随意出入,这里是万历所设置的钱袋子,陈增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所以不能出现任何闪失。
这两个卫兵没有见过万历更没有见过田义,于是就把他们当成闲杂人等拦在了外面。
站在万历身后的田义,目光一沉,一脸不满的呵斥:“瞎了你们的狗眼。”
万历急忙拦住田义,并不想声张,并不想闹得人尽皆知。他只是想到处转悠,四处看看。
“去把你们的管事找过来,就说是有人要找他们,告诉他,让他快点。”田义看着卫兵,说道。
门口的这两个卫兵,一脸不屑的看着田义,没有什么反应。
并不觉得田义是什么贵人。
如果真的是什么贵人,那他们早就得到了消息,并且会在管事的带领之下,在外面早早等待。
外面的动静很快引来了注意,陈增带着七八个卫兵从里面急匆匆的走了出来,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或者是说谁胆子那么大,竟然敢硬闯这里。
可当他看到站在田义身后的万历时,整个人瞬间变了脸色,从刚开始的严肃立马变成了惊讶,以及兴奋。biqμgètν
习惯性的就要朝着万历行里,可却被万历拦住。
还没等陈增说话,站在万历旁边的田义就说了起来:“陈公公,没想到你的这两个卫兵竟然如此大胆,厉害的很呢。”
陈增赔笑道:“这里非常重要,所以找了两个死心眼儿的当卫兵。”
“这样也好,走,进去吧。”万历毫不在意的道。
陈增急忙陪在万历的身旁,跟着万历走进了大门。
“抚宁侯他们的家产现在处理的如何了?这些东西作为你们外帑的起步资金,可一定要有详细的规划。”万历说道。
陈增连忙回道:“回禀陛下,抚宁侯的那些财产现在已经被奴婢接收的差不多了,他们的土地商铺能拍卖的拍卖,能卖走的卖走,卖不走的,就按照皇爷的意思充入了皇庄之中。剩余财产也基本上换做了白银,留在外帑里。”
万历听着陈增的禀报,满意的点了点头,“做的还不错,对于你们外帑来说,重要的并不是什么土地或者商铺,而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些银子你们必须要花出去,然后再赚回来,不能一直守在仓库里等着发烂。”
陈增连忙回道:“皇爷这话说的是,奴婢现在就在想该如何将钱花出去并且赚回来。”
陈增在之前只是一个普通太监,虽然有些能力,但对于投资几乎可以用一窍不通来形容,所以有些时候,万历必须要提点提点他,让他尽可能的达到要求。
万历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抚宁侯他们在南边有一些船队,这些船队现在被东厂扣着,你可以带着银子去南边成立一个商铺,或者一个商号,然后出面将抚宁侯他们的船队买下来。
记住,不能用你们的名字,这个商号一定不能与宫中有什么关系,这是最为重要的。把船队买下来之后,可以采买一些货物,比如丝绸,茶叶又或者瓷器铁锅,运往海外贩卖。
这些东西可都是些紧俏货,能赚到大量利润,到时候朕会让景德镇那边给你们批一些宫中的物件,把这些东西卖的贵一点,越贵越好。”
那些宫中御用瓷器对于万历来说,远远没有白花花的银子重要。
“奴婢铭记在心。”陈增回道。
万历点点头,接着说道:“对了,你们在花钱的时候,不要直接把银子花出去。提前把银子铸好,铸成银币。”
万历之前给陈增说过这事,陈增一直不得其解,在他看来,银子就是银子,把它铸造成银币和普通的银子并没有什么区别,既然都能花出去,又干嘛多此一举呢。
这里面,有着万历一步大旗。
明朝中后期,钱币市场混乱,私铸钱币盛行,之前海瑞进京之时所花的那几个铜钱成色都很杂,那些钱,就是民间私铸而来。
这些铜钱不仅极大的影响了朝廷信誉,还对经济造成了一定的危害。
其实明朝从立国开始,金融环境就不怎么好,明朝初期因为缺乏铜和银,所以朝廷不得不实施宝钞制度。
刚开始的那几年,宝钞价格还算坚挺,民间也都承认,但随着朝廷的滥发,宝钞价格一落千丈,如果不是最后将宝钞与盐引挂钩,恐怕宝钞早就成了一张废纸。
进入正德之后,随着开中法的破灭,宝钞自此彻底的沦为废纸。
万历让陈增将这些银子铸成银币,最主要的目的就是统一货币。
之所以不从铜钱开始,就是因为银子有着非常特殊的流通价值。
铜虽然能制成铜钱,但在制成铜钱之前,可没有人把它当做钱,只有当铜完成了到铜钱的转变,民间的百姓才会认可它是钱。
而银子不一样,不管它是圆的扁的,碎的,方的,只要它是银子,那在百姓的眼里它就是钱,正是因为这个特殊含义,即便陈增将这些银子铸成银币,依然能够花出去。
权利无法绝对时,货币政策不能强行推广,要用潜移默化的方式来进行。
市面上的那些银子成色都不怎么好,如果陈增制造出来的那些银币成色好,加上样子精美,就会产生良币驱逐劣币的效应。
加上有外帑这个皇家部门背书,欢迎程度,肯定要比普通银子强。
外帑铸造银子,以花钱的方式让其流通出去,赚回来的钱,再铸成银币,长此以往,当时机成熟之事,再推行货币统一政策,将会容易很多。
“把银子铸成银币,这是必须的……”万历认真的解释着,陈增也听的很认真。
不过,万历没有解释这里面更深层次的含义,只是粗略的说了一下表面,同时叮嘱道:“一定要记住,必须铸造成银币,而且一定要精美,正面铸龙纹,背面写上铸造机构,就写外帑吧,以及铸造年份。还有,铸造的银币就按照,一两,五分,一分的规格铸造,先铸造几个样币拿给朕,朕同意之后,再开始大批量铸造……”
以后时机成熟,那么铸币、发行的权利,终究会从外帑之中剥离出来。
到时候,趁机实施以纸币为主的“金本位”或“银本位”钞票制度。
美金,不好听,明金,才够意思。
可惜,现在不是永乐年间,如果那庞大的朝贡体系体系还在,就可以强令那些藩属国采用银币结算,这样,通过经济就能把那些国家牢牢的拴在手中。
如今也不算晚,打造出一只强大的军队之后,也可以强行推行。
万历有个梦想,那就是,全世界的国家,不管采买什么货物,都必须要用明金结算,不然,就等着雷霆之怒吧。
“就先这样吧,暂时想到了这些,你去忙吧,记住,朕今天没来过。”万历朝着陈增摆摆手,带着田义等人离开。
陈增那里敢马虎,尽管不能告诉别人,可也要小心保护。
于是,亲自带着几十个侍卫,换上百姓衣服,悄悄的吊在万历身后。
不知不觉间,跟着万历竟然来到了张居正的家门前。
这让陈增极为意外,不知道万历来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