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麒麟不似少年游 第二十九章:雪封山

第十板刑仗打完,满身肥油的邬凯皮开肉绽,牢内哭喊不绝于耳。

苏启霄下令收手,审问这才刚刚开始,他不会让邬凯这么快昏死过去。

两三名狱卒合力抬起邬凯,多亏他这身油脂,挨完十杖,仍能喘着大气。

苏启霄步入正题,命人取来几张认罪书,逐一问道:“邬凯,广陵楼下当街射杀一少年,你认不认?”

邬凯咬紧着牙齿抬头,听从父亲指示,死不认账:“不认!是那个小崽子想对我不利,他死有余辜!”

“掳掠扬州民女,认不认?”

“不认,那是小爷请她们来府上作客,那群娘们乐意得很!”

“你纵容鹰犬强占百姓民田,认不认?!”

“不认!是那群刁民卑贱,上供给小爷的!”

苏启霄火冒三丈,最后问道:“追杀屠戮抵抗邬氏之人,你认不认?!”

邬凯死撑着大笑:“不认!只是那两个死掉的镖师下手没轻没重的,小爷完全不知情!”

苏启霄猛然起身,抽出一块令箭狠狠朝邬凯嘴巴扇去!

“啪!”

伴随木质令箭横断两截以及邬凯的痛苦嚎叫,点点鲜血飞溅墙壁。

苏启霄幽冷道:“刚才十杖真是打错地方了,就应该打你嘴的。”

白若筠这时粉唇微启,出声冷嘲道:“他挨了打嘴还这么硬,等下再打,最好让人换个铁板。”

苏启霄嘴角翘了翘,“好建议。”

被羞辱到极点的邬凯咬牙切齿,却根本不敢抬头再与苏王对视。

然而眼下邬凯无一罪认下,无一纸画押,在旁的赵知宴心向扬州,看着空空如也的认罪书,已然怒不可遏!

这时,一女子的出现,打破僵局!

来人在幽草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一位容貌清秀的女子,纵然一身简朴素衣,盖不住她发间杏花簪光彩夺目,正是此前坠崖受伤的沈长乐!

这位沈家长女朝苏王行过礼,道:“殿下,小女来迟。”

苏启霄疑惑道:“你伤不是要静养?”

沈长乐微微躬身,坚定道:“谢殿下关心,比起小女轻伤,邬氏罪状才重如泰山!”

邬樾、邬凯两父子听见“邬氏罪状”四字,顿时脸色大变。

沈长乐从怀中取出拼下性命才找回的竹简,呈上道:“殿下,先父和阿婆的遗愿,小女莫不敢忘!”

苏启霄点点头,从她手中接过这沉重的沈家遗物,翻开竹简,新旧分明。

旧竹简上,无一不是沈父生前入木三分的墨笔实录,字字苍劲透彻;而后新串上的几片竹简,皆为沈长乐的隽秀字体,尽是她一介民女艰辛搜罗齐全、数不尽百姓的作证画押!

苏启霄眸色凛寒,一边开口念,一边将刻满当诛之罪的竹简一片一片甩到邬家父子的脸上——

天册十四年,邬樾以三千两白银贿赂扬州刺史,修建邬府与扬州牢狱间的密道,用于将杀除之人运尸毁迹。

永炎初年冬,邬樾会见扬州总商,三日后扬州总商莫名身死,邬樾继任。

永炎二年夏,邬樾笼络扬州数名实权官员,以权谋私,打通内贩私盐之路。

永炎四年夏,其子邬凯赌坊尽输白银六百两,是夜赌场六人被其草菅性命。

永炎四年冬,邬凯掳掠扬州郊野女子十三人入府,七日后,仅剩二女逃离生还。

永炎五年夏,邬凯抢夺百姓田产,大肆追杀抵抗者,数人皆失踪,不知生死……

“罄竹难书!”

苏启霄长吁一口气,不想再念其余竹简,只是目光森冷,震怒骂道。

迎着邬氏父子死灰般的眼神,苏启霄继而漠然道:“既然这罪状把你们邬氏最后的一层遮羞布也撕开了,本王便让那些真相水落石出。天册十四年以来,扬州大狱里死过的不少冤魂,看来都拜你们父子所赐。而所用的,就是那条从你邬氏府邸直通牢狱的密道。邬府家丁将违逆你父子之人抓入邬府严刑逼供,身死之人的尸体则通过牢狱密道运出,扬州大牢每日最不缺的就是死人,随便一个借口便能将尸体顶替名册。因此你邬氏可在府邸内不留把柄铲除异己,控制整条商路。”

苏王话音落尽,就连赵知宴都震撼不已。

邬家父子面面相觑,惶恐至极,皆不知此等绝密之事,究竟是怎么被发现的?!

赵知宴忍不住问道:“王爷,这些您是从何而知的?”

苏启霄冷笑道:“邬府家丁数百,从侍女到护卫,哪里安插不进本王的人?这李代桃僵之计牵扯人数众多,一处纰漏显现,本王便有头绪。最重要的一人,乃是邬家尊夫人,她可谓救子心切,本王答应了她不伤邬凯性命,邬夫人便将本王不知道的细枝末节一并和盘托出了。”

邬樾满脸悔恨,他千算万算,都没算到后院失火。

邬凯望着爹都束手无策了,这段日子惶恐不安的情绪猛然爆发,邬凯眼睛怔大,不顾脸面地爬向苏王,嚎哭不断:“王爷,我认!我都认!只求你饶我一命!”

幽草一双绿眸肉眼可见的嫌弃,拔出伽蓝刀抵住邬凯脖颈,以免他离公子太近。

苏启霄眸色冷峻,主动走向邬凯,平静道:“本王想查办你,根本无需你认罪,这一卷竹简,足以把你父子打下十八层地狱。只是如沈家一般被欺凌的百姓,需要寻回公道。”

邬凯不敢对视,用紫貂衣裹着身体缩在角落,瑟瑟发抖。

“只有跟活人说话才不浪费本王亲自来一趟。记住了,要杀你,本王一个点头就够了。”

苏启霄接过幽草的伽蓝刀,将盖在邬凯身上的紫貂衣勾起,转瞬之间挥手一刀,劈成两截!

苏王转身走出牢房,侧眸冷声道:“严刑峻法如坚冰,区区一件紫貂衣,御不住冰下寒。”

大雪能封山,他凛寒眼神比大雪更寒。

大牢里只剩下心如死灰的邬氏父子和那件拦腰截断的破碎紫貂衣。

苏启霄立于大狱走廊,凝望窗外曦光,目色深邃。

白若筠陪在他身边,淡淡叹息:“扬州百姓都知道莹宸处事雷厉风行,可还是出现了像邬凯这般欺凌百姓的膏粱子弟……”

苏启霄低沉道:“没办法的,千年前至今日,人都剿灭不尽偷粮老鼠。”

白若筠心知他所想,慎重地问:“启霄,你是在犹豫……该不该让邬樾死吗?”

苏启霄闭目颔首,说道:“是啊,邬樾所犯之罪罄竹难书,可就连本王,都不能直接替莹宸动手杀他。这世间人人都喜欢往上爬,觉得越往上爬越自由,实则真的位居高位了,才发现会处处受限。拿所谓的人心公道去换取扬州的经济命脉,百姓闻之贼首已死,一时会心中痛快,可以后呢?商贾大族的山岳崩颓,势必牵连无数……小到耕织农民,大到铺户作坊,人人都要生路。”

天空落下细细雪花,寒风从窗孔吹入,苏启霄衣装并不厚实,拢了拢衣袖,迟疑道:“所以杀了邬樾,真的值得?”

白若筠挽住苏启霄,眸眼坚定地望着他,说道:“启霄,事事忧虑,你以前可不是这么优柔寡断的性格,你该对莹宸更有信心才是!邬氏绝不是山岳,没了邬氏,莹宸她依然能阻止崩颓!”

苏启霄与她对视那一刻,心有决断。

苏启霄负手而立,沉声道:“你说的是,人剿灭不尽老鼠,又要阻止老鼠偷粮,需做的便是任命不会监守自盗的守粮官。”

另一边,沈长乐走出,白若筠将她轻唤至身旁,传达了沈阿婆临走前最后的遗言……

沈长乐听着,已是泪眼婆娑,泣不成声……原来阿婆直至临终,都还挂念着她和喜儿——

“长乐呀,你爹是个清廉的好官,你娘是个坚韧的女子,等替他们报完了仇,别忘了常去给他们扫扫墓,阿婆恐怕再去不了了……

“若还有来生,我们一家五口再好好过日子。

“阿婆这一辈子过得苦,阿婆只希望你们两个孩子能像名字一样,长乐长喜……

“阿婆没什么本事,一生没攒下多少银子,不能给你们买好看的金簪当嫁妆,阿婆唯一能做的,也只是将杏花醉和女红的手艺分别传给你们。长乐莫要怪阿婆,往后阿婆不在的日子里,长乐要带着喜儿好好生活,夏天不许贪凉,冬寒记得加衣……

“毕竟这世上啊,什么都比不过阿婆的两个宝贝囡囡……

“阿婆真想看着囡囡们风风光光出嫁……可是,怎么就看不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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