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种什么感觉呢,请容我站在牛连凯的角度上来简单陈述一下。明明我已经习惯了“孤儿”这个身份,习惯了被别人排挤,受别人冷眼的感觉,可你又非要再次融入到我的生活,告诉我自己还有妈妈的这个事实,然而这并没有事先征得我的同意。为了达到目的你使尽了手段,衣服、美食,甚至是以爱的名义向我许诺了更加美好的生活和永不缺席的陪伴,真的,我下了好大的决心才接受了你这份好意,可就在我满心欢喜的迎接妈妈再次回到我身边的时候,你又不声不响的离开了。
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周围的人都不愿意承认连凯较之同龄人更聪明且更成熟这件事,可在很多时候人们又不愿意承认他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不过好在牛怀金总是那样坚定地站在他的身边,也是牛怀金在那段最痛苦也最死寂的日子里给予了牛连凯真正的救赎。
相比较村里那些寻常老头来说,牛怀金简直就是一本关于北方风土的百科全书,他能从东北讲到西北,从草原戈壁讲到长江黄河,不过长江那边他只去过两次,好像是去考察矿产吧。可要是问起黄河以北的各省风貌,他能讲上半年也说不完,倒也不只是南北,还有古今。
当牛连凯和别人约好的事情没有做到时,他就讲到了季布,讲到“一诺千金”的典故,并表达出世人对季布的钦佩。当牛连凯买了新玩具还想要新玩具的时候,他就会讲“人心不足蛇吞相”的故事,那个当了宰相又想当皇上的樵夫,总是比任何打骂、训斥更有效果且更令人深思。也就是在牛怀金这样一次又一次的鼓励与引导下,照亮着并救赎着牛连凯的整个童年。
可又有谁能救赎牛怀金残余的人生呢。在牛怀金才关厂子的那段时间里,怀山县及周边各县的灰粉厂、水泥厂都几次三番地来请牛怀金出山,
“自从您关了厂子,好多销路都不通了,那些外地人还是只认您这个招牌……”
“您只要愿意来我们厂子,您什么也不用干,还当厂长,给您个年薪三万块怎么样……四万……五万……”
“只要您愿意来我们县,咱就直接把您小孙子也接过来上学,学费我们出,您什么都不用管了……”
尽管这些人已经开出了足够优厚的条件,可却还是被牛怀金一一拒绝,然后村里就有人说,
“这老头就是还想端着,以谋求一个更大的价码……”
“不过也就是人家了,到底是做过大买卖的人,厂子都倒了还有这么多人来请人家……”
可后来就没什么人来了,于是人们又说,
“嗨!你看看他,人家一年白养着他还给他四五万块钱,他硬是端着架子要高价,现在没人请他了不是……”
“就是,你说他一个六十岁的老头他还能干嘛……”
可不管人们怎么说,牛怀金都还是那样,世人之言纵如刀,岂知我心如岩铁啊。后来我也就这个问题问过他,
“他们不过是想用几万块钱买我一辈子的名声罢了。等我把客户、销路都告诉了他们,他们马上就会把我赶回来,那样岂不是太丢人了些。再说之前因为卖了不熟的白灰我已经丢了脸,如果以后他们再借着我的名号招摇撞骗那我就是真的晚节不保了。”
其实在很多人眼里这点名声又算什么,反正你已经关厂不干了,为什么不再用这仅剩的一点名气来换取钱财呢,有一点是一点嘛,对吧。可在另一些人眼中,名声便是他们立身处世的根本,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东西,更不要说为了一点钱去做违背自身信念的事情了。我时常为牛怀金的胸襟与信念而感到钦佩,又时常为他的倔强与孤独而叹息不已。
其实但凡高尚一点的品质其实都是有点反人类的,更与很多人的价值观相违背,人们既愿意歌颂他们,又时常被人以“愚”字前缀,可笑又可叹呐。牛怀金看着一天天长大的牛连凯与一天天老迈的自己,他还是做了一件让他丢面子的事——种地去了。
当他扛着铁锹走上街的那一刻,村里的碎嘴子们便又找到话题了,
“你们听说了吗牛怀金居然去种地了。”
“可不是,之前好多厂子来请他,还有叫他当厂长的,可他硬是不去。”
“还不是想跟人家要个高价嘛,现在怎么样,没人请了吧。”
“所以说这人呀,还是不能太贪心,差不多就得了。”
“话说他会种地吗……”
村里情报站的特点就是参与性强,想象力强,但缺点是没有什么持续性。不管是有点什么风吹草动,只要被他们一番渲染下来,就弄得好像国际新闻似的,真有一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感觉,可即便是再大的热闹,用不了两天也就会冷却下来,除非是有后续。所以如果你做了什么丢人事且脸皮薄的话,只要三天不出门也就可以了。
牛怀金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去种地是什么时候了,导致自己竟连一身可以下地的衣服也没有,所以就出现了一个比较经典且比较滑稽的场面,牛怀金身上穿着干部装,脚上穿着黄胶鞋,戴着草帽,扛着铁锹去种地了。
你要说牛怀金不会种地吧,他也是个有几十年工龄的老农民了,可你要说他会种地吧,他又有近二十年都不曾站在田埂上了。况且之前村里都是种水稻的,后来水位一年比一年低,原本上好的稻地也只能用来种玉米了,可牛怀金没有种过玉米,所以在他准备种地的前几天里,总是借口遛弯到田间地里来回地观摩,人们要是问起,他就说每天在家呆着没事做,活动活动散散心。哈哈哈,谁能想到牛怀金这个浓眉大眼的忠厚长者居然也会来偷艺啊。
牛怀金照着自己看别人干活的样子在地里拉出一道道的小沟,按三十厘米左右的距离把玉米籽几粒几粒的播进去,再埋起来。嘿,你别说,这活干的还真是有模有样的嘛。一直干到大约十一二点的样子,太阳火辣辣的烤在头顶,牛怀金的衬衫早已经湿的不成样子,虽说还不到盛夏,可这毒辣的日头也还是把牛怀金的脖颈晒得通红通红的。
这一上午下来两只手都打了泡,但总归是有成果的,回家歇一歇,剩下的下午再来干吧。牛怀金满面尘土的回了家,边走还边感叹这火辣辣的日头真不是一般的要命啊。牛怀金刚走进院门,就见屋里有人赶忙起身并朝自己走来,
“大伯伯!您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