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语琪和游卫国拌了两句嘴后,气氛便冷下来。
周修常心思一动,心想,不如把我刚才所想,明白地讲出来,显得自己少年人藏不住心事也好,显得自己一时莽撞也罢,不蒙对也大不了一笑了之,就算一时被批评嘲讽,我胡乱找个台阶自嘲一下便是了,我的脸皮总比苏语琪要厚。不管怎样,都比现在冷场的强。
于是,他便把适才所想,用语言组织一下,婉转扼要地讲了出来。
最后他说道:“晚辈少年心性,直言直语,也不知道是也不是,冲撞了老首长,还请莫怪。”
游卫国听了周修常的话,一开始眼睛中精光一盛,后来又渐渐缓和,最后颇为慈祥欣慰,笑道:“你这小伙子,鬼心思倒是真的不少哇!”
周修常道:“猜的不是,是晚辈胡言乱语了。老首长德高望重,我不该妄加揣摩的。”他说都说了,此刻无非是捧一捧老首长便了。
游卫国道:“不,你猜的很是。可见,你观察人很细致呀,哈哈!我的事情,的确不便说,说到底,也不是什么英雄传奇,我也不愿意再回忆起了,枪林弹雨的,打打杀杀的,那么多同志又……”说到这儿,老人声音渐渐黯淡,半晌方才释然一笑,续道,“总之,都过去了嘛!过去不该忘,但现在,我们主席说了,重点是要,面向未来!你这个小鬼,很是聪明伶俐。小琪呀,你看看人家,比你明白事情!”
苏语琪啼笑皆非,她喜欢听见外公夸奖周修常,可是不要总拿她当参照物嘛!
游卫国笑了笑,然后脸色稍正,道:“你这个小鬼!那张纸条真是你写的吧?我大致看了看,很不错,一些建议很中肯。不过,我之前倒不觉得是你写的,没准是你爸爸,或者是某个有眼光、有知识的人写的呢!我倒想,要不要见他一面。不过,呵呵,跟你这么一接触,我现在倒也觉得那张纸条上的话大概是你写的了。”
周修常听苏玉琪说过,知道老首长看过了自己的纸条,却不想老人不仅看了,还想过跟作者面谈,可见是深思斟酌过的。
周修常道:“的确是晚辈所写。晚辈年轻,心中有些话不吐不快,并且这件事情牵涉到我父亲母亲挥洒半生的工厂,再者我还是苏语琪的同学,于是晚辈便拾级而上、慕名投书了。”
游卫国道:“哈哈!有想法就说,挺好挺好!”
接着,游卫国喝了口茶水,又让周修常也吃点心喝茶,然后话锋一转,道:“你纸条里的事情,一会儿跟小琪她爸爸说去,我不参合了。不过……你这小鬼很有想法,那么你对国家大事有什么看法,也简单跟我这个老同志讲一讲吧。”
周修常一愣,口中大嚼的点心差点噎着。他今晚来本是讲一讲钢厂的问题的,不成想会遇到老首长,也不想老首长居然把这件事晾在一旁,另辟蹊径地抛给自己一个大难题,周修常有些始料不及。
他却不想,对游卫国而言,周修常好似一个少年英才主动上门,他十分欢喜,一方面他想想探探虚实,一方面也的确想听听年轻人的高谈阔论;身为老者,他最喜好为人师和提携后进了。
就在这时,那周哥哥却不知从哪里走了出来,来到客厅,到游卫国身前道:“首长,时间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游卫国不快地看了周哥哥一眼,道:“哪里还早了?不过才刚刚九点嘛!”
周哥哥道:“首长,田医生说过……”
游卫国道:“我不听小田的!他还是皇上还是谁?他的话就是圣旨啊?我就一定得听!哼!时间还早呢,我就听听年轻人说话,我很喜欢。”说罢,便扭了头去,对周修常道,“你说你的。”
周哥哥叹气,想劝都不敢再多说,便站在一旁向苏语琪使眼色。苏语琪却微微摇头。周哥哥眼睛轻轻一瞪,知道苏语琪是向着周修常,想让他在自己外公面前出彩。周哥哥无奈,只得冲着周修常使眼色,想从源头处下手,让老人家死心。
结果老首长头也不回,说道:“小周,你怎么还不走?冲着人家使眼色呢吧?我都知道,你那点小九九,哼哼!你不用急,我自己心中有数,你让我这时候上床睡觉,我能安稳么?还不是得吃安眠药!”
周哥哥听了,只得叹气离开,离去时,用谴责的目光瞥了一眼周修常。
周修常只做出因为耽误了老人休息而内疚的样子,却对他的眼神视而不见,避免进一步刺激到这个忠于职守的保镖。毕竟,神仙易见,小鬼难缠。
游卫国和蔼地道:“小伙子,你就有什么说什么,大胆地说,不要有什么忌讳。你观察事物细致,很有政治性,又是工人家庭出来的,对于民心啊,舆论啊,也一定很关心。”
老首长轻声慢语,显然是循循善诱之意。
周修常心中沉吟,要讲什么民心舆情,他或许倒也说不出什么真知灼见。因为众所周知,此刻的社会上人心思变,种种说法此起彼伏,让人莫衷一是。虽然老百姓人微言轻,但政府部门并不是睁眼的瞎子,虽然看上去无所作为,实际上各地报社每一个记者都是社会舆论的采集者,一本本上报的材料不少,开会也一场接一场,所差者乃是不受重视,或者懒惰怠慢,或者优柔寡断,或者利益纷争,甚至干脆不当回事,弃之敝履。而老首长必定耳目通察,聆听的民声显然不比他少。老人家虽然身居高位,但通过适才表现出来的亲切态度和政治感悟,想必经常考察民情,体恤民艰吧。自己此时如若“汇报”一番,怎比得上各个部门每天开会讨论形成的报告客观详实?即便是有若干看法,也无非是拾人牙慧而已,老首长听了,不过是觉得“他关心国家和社会,实在难得”罢了。总之,说了也不过浪费口舌和时间。
所以,要想崭露头角,莫若说出后世里的回望和总结,作为“事后诸葛亮”所说的话,自然是令人振聋发聩、无往而不利了。
周修常张了张嘴,显得自己开口前准备并不充分,心里有些忐忑不安,道:“老师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小子未达,只当独善;至于天下,岂敢胡言?所以晚辈不敢针砭时弊,老首长,您权当我是胡吹大气而已吧。”
说实话,周修常虽然肯定自己所言必是掷地有声之语,但效果如何,却全在听众的理解和消化了。他只不过是刚刚接触老首长,感觉上他并非顽固不化之人,但作为官场耆宿,兼又年老体衰,有时候抱残守缺也是难免,不能因为老人家对自己和蔼可亲,表现出虚怀若谷之态,就真的指望老人思想开明、纳善如流。
所以周修常先表明自己是“胡吹大气”而已,这样一来,老人家如果听不进去,双方也都有台阶可下了。
接下来,周修常以前世之所见所闻所感所想为基础,组织下语言,简明扼要地说起了未来趋势,包括国际政治格局变化、经济全球化、信息科技和互联网产业的爆发,甚至是前世里如火如荼的人工智能等等,听得游卫国和苏语琪都目瞪口呆。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过去了。尽管周修常力求“扼要”,很多事情都是一语带过,无暇展开,所说的内容,无非是“前世的历史”,而历史往往要追根溯源,比如看起来是今年突发的事情,实则经后人整理研究发现,此事在十年、甚至二十年前便已经埋下了伏笔。所以周修常便站在“明天”的立场上,从“今天”的“伏笔”开始讲起,“推理”出“明天”,居然也说得头头是道,满座皆惊。
周修常最后说道:“老首长,您问我对现今社会如何看。其实,光看此刻,是当局者迷。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和辩证法告诉我们,看待问题要全面,要站在历史的角度去看。所以,我认为现在的乱象是一时的,在这资本爆发的时代里,所谓唯利是图的表现,在各大老牌的资本主义国家都经历过,可以说这是成长的阵痛,会有放弃,会有牺牲,也会留下很多伤疤,但是却不能不走。固步自封,或者踌躇不前,便会被时代甩在后面。好比如一个小孩子,害怕成长的疼痛,所以不愿意长大,那么最后自吞苦果,岂不更加可怜?”
周修常说完了。
游卫国坐在沙发上,低着头,皱眉沉思,良久不语。周修常虽然自觉“简明扼要”,尽量降低对听众的震撼力量,但游卫国依然觉得这个少年是在“指点江山、挥斥方遒”。
苏语琪用一双百分之百花痴的眼睛看着周修常:“你懂得好多啊!”
周修常讲完后,心中好像卸了一块石头,自觉表现得还可以,便也放松了不少,这时看见苏语琪无比倾慕的眼神,心中自然更加得意了,便有些得意忘形,也不顾老首长在侧了,轻轻拉着苏语琪的手,笑道:“我今天的样子,是不是很帅啊?”
“要是你不这么不要脸的话,就更帅了!”苏语琪半羞半嗔地一笑,用自己的尖指甲抠了抠周修常的手掌。
“你……”周修常一阵吃痛,却没有放开,“……这是干嘛?我不是给你长脸了吗?”
苏语琪这才略略松开,道:“哼,这还句人话嘛。”
就在他们俩喁喁私语之际,游卫国“嗯哼”清了清嗓子。一声“嗯哼”,棒打鸳鸯,周修常和苏语琪都乖乖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