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苏语琪叹了口气,续道:“你不是问,和我有没有关系吗?我若说有呢?因为这几天我做了很多可以让他很高兴很兴奋的事情,但他还是很苦恼。他在因为你而苦恼啊,姐姐!如果你真的受到了什么委屈,就说出来;要是让他死心,就死个明白痛快;请别在折磨自己的同时,折磨别人了!”
苏语琪说着说着,泪水不自觉地流了出来,声音也越来越软,那一声“姐姐”,更是叫得情真意切。
苏语琪说完,刚喘口气止住了抽泣,却听见身边的竺兰兰“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女人当着男人的面哭,那是束手无策时的无可奈何或者是耍赖撒娇,通常寓示着在言语的表达上毫无余地,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但当着女人的面哭,则是开闸放水,通常意味着一段心酸往事即将和盘托出,乃是言语的前奏。
竺兰兰“哇”的一声,把苏语琪吓了一跳,再一看竺兰兰梨花带雨的样子,不禁大起怜心,情不自禁地轻轻搂住竺兰兰。竺兰兰更是顺势而抱,抱住苏语琪泪流不止。
苏语琪不禁在心中感慨:“看来竺兰兰只不过是年龄比我大而已,若论心理年龄,她反而比我还小。”
竺兰兰哭泣了一会儿,渐渐止住,缓缓松开苏语琪,有些讪讪的道:“对不起,我又哭了。”
苏语琪不解,道:“怎么是‘又’哭了?”
竺兰兰道:“之前在周修常身上就哭了一回了。”
苏语琪轻轻地“哦”了一声,自己之前所料不差,竺兰兰果然和周修常之前便有一些故事。
她问道:“那你和周修常是怎么认识的?”她本来不想问,料想竺兰兰也不一定会回答,岂不显得更加唐突尴尬?但此刻究竟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竺兰兰略一犹豫,还是说道:“也很巧合。那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是我们学校的学生,更哪里想到,竟然还是我带的班级。”
竺兰兰说着,脸上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抹灿烂的微笑。若在平常,竺兰兰这抹微笑必定会刺痛苏语琪的心,让她极不舒服;但是此刻见到这抹微笑,苏语琪心中忽然觉得一暖,好像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一般欣慰和愉悦,简直感觉到两颗心都因此而走近了一般。
因为涉及到某些隐情,竺兰兰把环境、时间等情况都隐瞒下来,只把相遇的大体情形扼要地讲述了一遍,苏语琪边听边点头,内心中隐隐有些嫉妒,更多却是对自己的不满:“那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呢?竟然会认为他对沈月月真的做了那种事!唉,我那时是恼他对我爱搭不理吧?”
竺兰兰强笑道:“你没想到吧?你们的老师居然是个爱哭鬼。我倒想一直拿出女王范来着,但有时候就是想哭。”
苏语琪道:“我倒不见怪。之前一直就觉得姐姐是刚柔相济的。”
竺兰兰道:“你的‘姐姐’,叫得挺甜的嘛。”
苏语琪笑道:“那叫你什么,叫你‘老师姐姐’?”
“老师姐姐”四字一出口,就见竺兰兰神色一僵,随即眼圈又红了。
苏语琪见她要哭,初时一呆,进而一想,便明白了,“老师姐姐”四字不是周修常用来和竺兰兰开玩笑的吗?怎么自己也叫起来了?
苏语琪在这次相谈最开始时,对竺兰兰自然有一种敌意,或者说,一种抵触情绪,除了朦朦胧胧的嫉妒外,更恼她让周修常食不甘味。而现在,苏语琪亲眼见了竺兰兰也为他而朱颜泫泪,哭得我见犹怜,反而生出一股亲近之意,似乎因为一个男人而把两个女人的心也拴在一起了。
竺兰兰此刻心境和苏语琪可谓互为镜鉴,都觉得“有一种知己叫情敌”,进而觉得“有一种情敌叫闺密”,知己知彼之下,反而不觉得有什么隔阂了。
苏语琪此时觉得自己与竺兰兰之间身份倒转,她像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一样对竺兰兰道:“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呢?你已经受了很多委屈吧?”
竺兰兰像只小猫一样,在苏语琪的怀里点点头,这么个姿势,连竺兰兰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在比自己小五岁的妹妹怀里撒娇,简直成什么了?但是偏偏又觉得很舒服,心想,能多享受一会儿也好。
于是,竺兰兰便把自己所受到的“委屈”娓娓道来,讲述了颜宇天如何勾搭自己,自己如何讨厌,后来郭本易又如何威胁开除周修常,自己不得不“挺身而出”,再到后来发现郭本易图谋不轨,自己深陷其中,又被郭本易再度威逼,她又一次“舍生取义”……直讲得波澜壮阔,壮怀激烈,深刻阐释了“为情牺牲自我,教人生死相许”的主题。
苏语琪听罢,一面啧啧称奇,一面唏嘘感叹,原来这些道貌岸然的老学究内心里竟然如此龌蹉,真可谓大开眼界;而竺兰兰牺牲自我的大无畏精神也让她深刻领教。
苏语琪道:“其实……兰兰姐姐,事情哪里用的着这么复杂?”
竺兰兰道:“用的,用的!你不知道,周修常虽然有些能耐,但他毕竟是学生,他之前的档案里便有了污点,这次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填上什么了,所以我才忍气吞声……”
苏语琪一想也是,不过心中暗道:“就算如此,其实你也用不着做得如此隐秘,还有意回避着我们,倒显得我们多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你用自己牺牲所换来的安宁生活一样。”
这么想着,她越发觉得竺兰兰果真好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一般,轻易就上了坏人的当,与坏人狼狈为奸仍不自知。
她和竺兰兰都没有意识到,其实竺兰兰有点把爱情当成了游戏的意思,沉湎于“受苦公主”的幻想世界中不能自拨……所谓受苦弥深,而幸福弥甜,只是以竺兰兰的心性和阅历,还远远不是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在某些方面,她甚至没有苏语琪心智成熟。
苏语琪气愤道:“然后呢?今天上午那姓郭的还说什么了?”
竺兰兰道:“他倒没说什么,尽是我的说的。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开除周修常的。”
苏语琪哭笑不得,心想你深陷泥潭,乃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却还心心念念着他……不过你也算是一往情深了。她道:“那你都说什么了?”
竺兰兰道:“我说,我可以和颜宇天处朋友,但是你不许参与进来,让我恶心。”
苏语琪道:“你真这么说了?原话就是‘让我恶心’?”
竺兰兰道:“没有啊。我忘了,反正就是我把他威胁了一通。”
苏语琪好气又好笑,道:“你还把他威胁……算了算了。然后呢?然后你就在食堂里和一个年轻男老师说笑来着吧?他就是那个什么……颜宇天?”
竺兰兰道:“咦?你们都看到了?是,那就是他。”
苏语琪故意森然道:“我看见你和他不是有说有笑的嘛,怎么,哪里讨厌他了?”
竺兰兰道:“我笑了么?哦,好像是,他给我讲笑话来着。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给我讲笑话,反正我正吃饭,他就过来了。我上午刚在郭书记面前表过态,这时总不能再像那天一样撵他走是不是?所以他就坐下来,然后就开始讲笑话……”
苏语琪听到这里,大致明白了。一定是这个颜宇天事先便看见了周修常,所以坐到竺兰兰身边时,故意讲笑话让竺兰兰笑,显得两人说笑亲密的样子。“哼哼,这个颜宇天,挺会耍心机的嘛!”
苏语琪道:“那他还说了什么没用?”
竺兰兰道:“说了,晚上请我吃饭……”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似乎自己也知道羞愧无地,“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想,只有这样,周修常就一定能够在这里安心念完书。”
苏语琪道:“那之后呢?”
竺兰兰娥眉紧缩,嗫嚅着一对薄唇:“不知道了……”
“我知道。然后你就会和那个颜宇天结婚,被他玩弄,被他欺侮,等他把你的美貌压榨光了,你就被他随便一扔!”苏语琪越说越狠。
竺兰兰听了,粉面一白,不寒而栗,道:“真的么?”
“还能有假?”苏语琪轻轻地掐着竺兰兰吹弹可破的脸蛋,“你又不喜欢他,他也不过是玩弄玩弄你。我的笨姐姐。”
“唉!”竺兰兰叹口气,神情抑郁地呆坐着。
看着一直所向披靡的竺兰兰这会子垂头丧气地默默不语,苏语琪也觉得一阵凄然,觉得她一片痴情,不该如此打击她,便柔声道:“总之,你是不该一个人独自承受的。不过,我想……他……一定会很感动。”
听了这话,竺兰兰黯然失色的双目终于恢复了一丝光彩。
“你说……他……真的会吗?”竺兰兰嘟着嘴,浑身上下都是小女孩家的忸怩。
苏语琪笑道:“你不说,谁能知道?他又不是天王老子,又不是神仙上帝,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他上哪里知道去?”
说到这儿,二女都“噗哧”一声笑了,声音畅意清脆,又听得“扑棱棱”几声,却是笑声惊飞了觅食的麻雀。
苏语琪又道:“这世界好奇怪,明明年龄比我大不少了,却又哭又笑的,倒像个小妹妹一样。喂,竺兰兰同学,苏老师这堂课是否给你答疑解惑了呢?算了,苏老师就不用叫了,还是改叫苏姐姐吧……哎呀!”
一声娇吟,随即是环佩叮当般的咯咯娇笑此起彼伏。二女你推我搡,相扶嬉闹,可谓是争妍斗艳,双月争辉。便是刚才受惊高飞的麻雀,此刻也站在枝头,歪着脑袋,寻思着这娇嫩的莺啼燕语竟从何来?
正在这时,只听一个噪音般的男人声音插进来,道:“嘿嘿!兰兰,你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