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德帝一怔,身子往前微探,褶皱的眼皮半眯,仔细的打量着顾星澜的身影,他抻长了音说:“抬起头来……”
话音里有微不可察的轻颤,众人只以为皇上受了惊吓,只有站在一旁的徐进心中咯噔一下,他眉头微蹙的觑着顾星澜。
顾星澜打直脊背,缓缓的抬头隔空看着顾征沟壑遍布的脸,两人眸光相撞,皇帝灰色的瞳孔一颤,只一瞬,顾星澜转瞬低垂眼眸,又盯着御座下那雕龙的龙爪出神。
她表情很是自然,恭敬,并不似一般官员家眷面圣时的惶恐与拘谨。
寿德帝有一瞬的恍惚,再打眼细看,眼前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而已。这孩子目光中带着一股坚毅与固执,虽与那个人很像,但不是他,也不可能是他。
一营帐的人都把目光聚集在顾星澜身上,他们不敢窥探皇上,就把疑惑都放在这少年身上,心中揣测皇上与这少年之间,莫非有什么渊源不成?
顾衡脸色苍白,袖中的手无意识的攥紧了纱布,那刚包好的纱布瞬间被伤口的血沁红。
寿德帝动了动身子,对,不是他……过了好半晌,皇上才出声道:“沈家星澜救驾有功,就留在御前当差吧。”
他又对陈义招了招手:“让他在你手下当个都卫,好好带带。”
“诺。”
顾星澜磕头谢恩道:“谢皇上圣恩。”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御林军最高是大统领一人,其下是副统领两人,再其下便是这十三都卫了,从四品的武官,比顾衡这五品翰林还要高上一阶。
都卫都是有定数的,历来都是从几大世家里年经一辈濯选,还从来没见过给了个旁支的破落户的。
这一晚上,有的人升官,有的人下狱,所谓运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顾星澜就这么从一介平民,一跃成为从四品都卫。
潘明朗是再高兴不过了,他看了看顾星澜,转眼再看顾衡,只见顾衡面色苍白木讷,并无半点喜色,唉,沈兄一定是伤得太重,都来不及高兴了。
御林军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御帐围得水泄不通,胡家父子被关押看守,顾衡和顾星澜因受了伤,被送回自己营帐休息,陈义则带着人押着离国九皇子商旭一路搜寻朱金哲。
御帐则由禁军统领闻天琅带人把守。
阿笙搀着顾衡往回走,顾星澜也要帮忙,顾衡余光越过顾星澜伸来的手,冷着脸由着阿笙把自己扶回帐中。
顾星澜虚握了握空着的手,没多说什么,只跟在后面。
潘明朗和颜诀各派人送了些上好的伤药,阿笙解开顾衡身上的绷带,触目惊心的伤一道道遍布在顾衡纤长的身上,让那肌理分明的皮肤晕上一种残损的美。
顾星澜接过阿笙手中的药,冲他摆了摆手,阿笙看了眼主子,又看了眼小公子,无声的退了出去。
她自己身上也有伤,但却远不及顾衡的重,她将清凉的伤药涂抹在顾衡背上,那刀伤由左肩向右一路延伸至右肩胛骨,皮肉外翻,很是触目,与另一道经年的伤疤交叉,汇成了一个像卍字的图案。
那旧疤也是顾衡小时候为了救她留下的,与这道新的一样。
顾星澜指尖微颤,不知怎么,就眼眶氤氲了,顾衡背一疆,整个人绷得死死的,也不说话。
“我还没气呢,公子倒是气上了?”顾星澜仰头让眼中的湿润回流,片刻,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顾衡还是不说话,但也没有赶顾星澜走的意思,只任由对方边上药边数落。
顾星澜本也一肚子气要撒呢,被顾衡这么一闹,反而理亏的消了大半。她缓和了点语气,说:“咱昨天是这么说的吗?你单独行动,将自己置身险地,搞得这一身的伤,还跟我在这撂脸子?”
她上完药,手上的力道微重,怨怪的用力勒了下顾衡的绷带,被顾衡一把攥住。
“……”
本已缠好的绷带复又散开,落到榻上,顾衡疼得冒了一头的虚汗,他却没哼一声,只黑着脸瞪着顾星澜,顾星澜被他攥着手,心虚的转开目光,就听顾衡说:“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他压低声音在顾星澜耳边,道:“好,我说给你听,他死就死了,用得着你救,我们不是本来就是来取他性命的吗?你为什么不顾死活的挡着?”
“那刀离你就差一寸,就一寸……你知道我当时什么感受吗?嗯?我心都不会跳了,我觉得我又死了一回,又死了一回,懂吗?”
“我刀里来箭里去的护着,生怕你多伤着一点,你呢?嗯?就这么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是吗?”
顾衡情绪激动,导致处理好的伤口又裂出血水来。
顾星澜急道:“你别动,伤口又开了。”顾衡推开顾星澜伸来的手,赌气的说:“我知道你武功高,不用我保护,与其天天担心你,不如让我现在就死了算了。”
他眼中含泪,梗着脖子控制自己不去看星澜受伤的眼眸,虚弱的呜咽道:“……左右、我死了,也看不到你再伤不伤的,也不会再、拖累你,都清静。”
越说越不像话,顾星澜一把扳过顾衡的肩,按着人道:“公子,你的命是我救回来的,谁准你死了?”
顾衡看着顾星澜,只听她又说:“我为什么救那人,你想不明白吗?杀他容易,之后呢?你呢?”
“那你也不能不顾……”
“不顾什么?就那么个货色,还能把我怎么样?你能不能对我有点自信?”
“我……”
“我什么?我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嗯?”
“你……”
“你什么?乖乖给我上药。”她一把转过顾衡,重新处理伤口,不一会儿,就把伤口都处理好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顾衡双肩颤动,她转到顾衡面前,只见顾衡红着眼眶,哽咽道:“星澜,我疼……”
顾星澜不是个手轻的人,她尴尬地说:“那个,对不住,我下次注意。”
顾衡摇了摇头,牵起顾星澜的手放到心口:“这,好疼啊!你,你下次能不能……能不能不这么吓我?”
掌下,顾衡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烫得顾星澜手心一麻,顾衡蓦地抱住她,将下颚枕到她肩上:“星澜,我这么说,也许你会觉得我特矫情,但我是真的不能没有你,一刻也不能……”
顾星澜无声的听着顾二公子的呢喃。
“我小时候觉得,只要我想,我就能握住所有。后来,我握不住父王,握不住母妃,握不住兄长,我不想再握不住你,让你从我指尖溜走,化成沙,化成风,化成任何我触不到的东西,我怕,我真的怕……”
顾星澜原本以为顾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