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店家陪在一旁,这个时候还有些茫然,只是听着外面声音低了下来,也觉得有点奇怪,走过门口撩起帘子往外一看,顿时吓得低呼了一声:“哎呀!”
众人急忙问他怎么了,那店家脸都白了,回头道:“外面,怎么那么多官兵?”
一瞬间,宇文晔的目光锐利起来。
他想了想,轻轻将怀中的商如意放到椅子里,手脚轻柔的像是放下一个珍贵的宝物,放下之后,甚至还细心的将有些散开的衣角掖回到她身下。
然后看着商如意的眼睛,平静的说道:“休息一会儿。”
“……”
商如意没说话,只淡淡的垂下眼睑。
宇文晔站起身来,让图舍儿过来守在商如意的身边,又对跟在一旁的穆先和另外两个亲随道:“就守在这里,哪里也不准去,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都不准离开她身边一步。”
两个亲随都立刻应了,只有穆先有些担忧的道:“公子——”
宇文晔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穆先立刻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闭上嘴,也退到了商如意的身旁。
宇文晔这才慢慢的走过去,还安抚了那店家两句,然后伸手,慢慢的撩起了帘子。
虽然一直沉默不语,但这时,商如意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只见医馆外面的大堂上,刚刚还有不少看诊拿药的人,此刻却已经空空如也;而在大门外,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大队的官兵,全都铠甲在身,刀剑在手,将这个小小的医馆围了个水泄不通。
她的心不由得一颤。
但立刻,宇文晔已经走过去,而且反手将帘子放下,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慢慢的走到大堂上,空气里还弥漫着医馆中特有的浓重的药味,却也遮掩不住眼前刀剑环伺散发出的危险气息。他冷冷的环视了一周,那些官兵虽然刀剑在手,可毕竟宇文晔威名在外,他们也早就听闻此人的战功与武功,哪怕他只一个人出来,手无寸铁,那种高高在上,睥睨一切的迫人气势仍旧压得他们有些喘不过气来。
甚至,在宇文晔已经要迈出大门的时候,站在队伍最前列的几个人还往后退了两步。
宇文晔冷冷道:“带头的,出来。”
这时,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只见他也身着铠甲,但干瘦的身材显然负担不起铠甲的沉重,脚步迟缓,身形趔趄,走到队伍最前方站定的样子不但不威风,反倒显得有些滑稽。
这显然是个文官。
但是,他脸上悍然凝重的神色,却是令人瞩目。
只见他走过来,对着宇文晔拱手行了个礼,面色凝重的道:“宋州太守范承恩,见过辅国大将军。”
宇文晔微微了一下挑眉。
他虽然正式进入官场不到一年,不太跟官场中人,尤其是文官打交道,也听说过此人的名声,这范承恩之前一直在朝中任御史大夫,后来几次犯颜直谏惹得皇帝龙颜大怒,被发到了宋州,可因为为官清廉,治下有功,官声很不错,做到了太守的位置;而他,虽然一直上书皇帝停止征伐辽东修筑长城,引得皇帝对他十分厌恶,可他却也始终对朝廷,对皇帝忠心耿耿。
这个时候见到他,宇文晔的心中微微一动。
但他还是不动声色的道:“本将军并未表露身份,太守大人何以知晓我在此处?”
那范承恩道:“大将军惊才绝艳,人中龙凤,这样的人进入城中,想不引人注意也不行啊。”
“哦?”
宇文晔道:“看来,是我小瞧了大人了。”
“不敢。”
“那,范大人率众而来,刀兵相向,莫非是有事要寻本将军?”
“大将军乃是国之重器,范某人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拿着刀兵对着大将军你啊。”
“那范大人此来,有何要务?”
说到这里,那范承恩的脸色一沉,目光如刀的看向了宇文晔身后,那被他遮得严严实实的内室门,沉声道:“本官是前来捉拿弑君重犯——商如意!”
“……!”
虽然隔着宇文晔高大的身躯,还有紧闭的门帘,可他的声音,还是如一道惊雷,猛地在那内间中炸响。
那店家和看诊的老人全都吓得白了脸。
而商如意在这一刻,也几乎窒息。
弑君!
这两个字,就像是刀子,又一次狠狠的扎在了她的心口,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没想到,王绍及他们昭告天下的消息传得那么快,这些日子他们日夜兼程,就是想要赶在这个消息之前回到盛国公身边,还是晚了一步。
现在,她商如意,已经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重犯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图舍儿立刻俯下身,一双手臂用力的环住商如意,只见她一脸凝重,轻声道:“小姐不要听,我们也不要理会。”
“……”
商如意咬着牙,没说话。
可是她心里明白,不要听,不要理会,是解决不了这件事的。
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所以宇文晔只带了他们几个人进城,但现在,这宋州太守却把大队人马都调过来了,不论如何,这件事今天是不可能善了的。
她下意识的想要起身,可周身的绵软却让她连动一动都不能。
而这时,外面的宇文晔已经冷冷道:“范大人何出此言?”
范承恩咬着牙,那消瘦的脸上已经满是愤恨沉重的表情,说道:“大将军,难道你还想隐瞒?江都已经传来消息,陛下宾天,而弑君罔上的,正是商如意!”
宇文晔道:“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我的妻子并没有做这样的事。”
范承恩眼中的恨意更甚,道:“大将军,商如意弑君的事,天下皆知,大将军又何必再此故作镇定。”
宇文晔道:“我镇定,是因为我的妻子并没有弑君。还有,商如意三个字乃是我妻子的闺名,请范大人不要再直呼我妻子的名讳!”
“……”
他这话,令范承恩也有些意外。
弑君这种事,凡是沾上一点都要血流成河,可宇文晔如此镇定,甚至还计较别人称呼他妻子的名讳,难道,真的有隐情?
可不管怎么样,这种大事,哪怕是疑犯也不能轻易放过。
想到这里,范承恩道:“好,尊夫人。不论如何,尊夫人涉及弑君的大罪,在下绝对不能容忍这样的人擅自到来,再擅自离开。我要将她捉拿归案,审清此事,给天下一个交代,更给陛下一个交代。”
宇文晔道:“不行。”
“为何?”
“我妻子病重体弱,经不起牢狱之灾。”
“大将军!”
范承恩面色凝重,尤其对着宇文晔看似彬彬有礼,却是步步紧逼的态度,他已经怒不可遏,厉声道:“弑君,十恶不赦之罪,犯罪之人可连诛九族!大将军若能识时务,请将犯人交出,在下绝不多做牵扯。”
诛九族。
这三个字,再次重重的落在了商如意的心上。
这个时候,她不论如何也静不下去,咬着下唇几乎拼尽全力,总算慢慢的坐起身来。
图舍儿在一旁惊得急忙要按住她,却听见商如意抓住了她的手腕,沉声道:“这件事,不论如何,不能连累到我的——九族,不论是宇文家,还是舅父家。”
“小姐……”
“扶我出去。”
就在她挣扎着要起身的时候,一旁的穆先却走过来,沉声道:“少夫人,你不要冲动。”
商如意蹙眉看着他:“穆先,若不交出我,你们都会被我连累的。”
穆先道:“少夫人,若交出你——就不是二公子了。”
“……!”
商如意的心微微一颤。
而同时,门外已经传来了宇文晔低沉的声音,他平静的说道:“这么说,范大人是认为,若我不交出我的妻子,哪怕连诛九族,杀戮无辜,也在所不惜?”
那范承恩也算是被他冷冰冰的态度逼到了极致,他并非残忍嗜杀之人,但到了这个时候也顾不上许多,只能咬牙道:“不错!”
“……”
宇文晔微微眯起双眼,看着他。
那种倨傲的神态,更是激怒了对方,就在范承恩按捺不住,挥手要让身后的官兵冲杀上来的时候,他突然长叹一声,道:“既然是这样,那我也就不必为宋州城的百姓感到太无辜了。”
“……!”
这话一出,范承恩高举的那只手立刻僵住。
他呆呆的望着宇文晔:“你,什么意思?”
宇文晔平静的说道:“我宇文晔没什么大的本事,可身为男人,我也知道,要保护自己的妻子,哪怕死,也在所不惜。”
“……”
“只是,此刻我一无军队在侧,二无刀兵在手,面对你范大人带来的人马,我就算想拼,也拼不了几个。所以今日,我与我的妻子应该是有死无生了。”
“……”
“但幸好,我早做了一点准备。”
看着他平静如常的态度,范承恩心里越发的不安起来,道:“什么准备?”
宇文晔看着他,淡淡道:“在进入宋州之前,我给家父发了一道讯息,告诉他——我进入宋州,若身死此处,必为此地之人所杀。请他无论如何要发兵为我报仇,屠尽宋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