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后悔了吗?”
不论萧元邃说这句话的时候口吻有多沉重,但在这个时候听到这句话,商如意还是觉得刺耳,每个字里仿佛都包含着满满的讽刺。
她抬起了那双此刻唯一能表现她的情绪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萧元邃,这话似是挑衅,可他的眼神中却也含着满满的凝重和愤怒。沉默了片刻,商如意道:“后悔倒是不后悔,因为我做事从来都是对事不对人。”
“那——”
“但有些生气。”
“哦?气什么?”
“气她糊涂。”
“……”
“错不在我,她要报复也不该找上我。”
听到这句话,萧元邃彻底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他慢慢踱步到了商如意的面前,虽然卧雪还极力的想要阻隔在两个人中间,可他高大的身躯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即便是真的挡住,也根本什么也挡不住。
反倒是商如意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示意她不用如此,卧雪这才悻悻的退到了一边。
萧元邃也彻底站到了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所以,你认为她应该来找我?”
“不是吗?”
“……”
“是你把她逼上的绝路,她才会报复。”
听到“绝路”二字,萧元邃的眼神忽的闪烁了一下,而商如意两眼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因为那张脸上只露出了这双眼睛,那目光就显得格外的灼人。
她道:“可她却找错人了。”
“……”
萧元邃长出了一口气,像是彻底的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儿才淡然笑道:“这么说来,你不怪她,也不用去找她讨公道了。”
商如意抬起手,指尖微微颤抖着,隔着绷带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萧元邃看着她触碰的那个地方,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他不知道她到底伤得如何,但伤在那个地方,真的留疤的话与破相无异,若是寻常的女子都会痛苦不堪,更何况她容貌昳丽,且身为一个王妃,只怕对她的将来也是大有影响的。
商如意看着他:“不是不怪她,但公道我自己会讨。”
“……”
“我和她的恩怨,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请你不要插手。你插手进来,只会让她更疯狂。”
“……”
“我要如何去向一个疯子,讨还公道?”
听到“疯子”二字,萧元邃的眉心又是一蹙。
他虽然已经不在乎绿绡的生死,甚至,如果此刻商如意因为自己受伤而勃然大怒,要他惩治绿绡也无不可,但不论是生是死,他心里的绿绡似乎永远都是离开之前,那副柔媚又妍丽,引得所有男人趋之若鹜,为之疯狂的样子。
他有些难以想象,她变成疯子的样子。
他的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不知是什么的,复杂的滋味。
但不等萧元邃厘清自己的思绪,耳边又响起了商如意低沉的声音:“所以,我不要她现在死。”
“……”
萧元邃抬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他原本是过来看望她,也想跟她说说话,可这个时候心里思绪万千,他反倒有些待不住了,正准备转身离开,一低头就看到站在另一边一直十分警惕的盯着他的那个叫卧雪的丫头手里正捏着一件东西,旁边的小凳上还摆了一点针线,和几件已经缝好的东西。
仔细一看,是几块巴掌大小的厚棉布,两边各缝了一条绳,像小耳朵似得。
他问道:“这是什么?”
卧雪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商如意淡淡道:“我的脸上有伤,总不能就这么出去见人。这东西是我用来蒙面的。”
“蒙面?”
萧元邃有些诧异,寻常人蒙面大多是带一顶帷帽,又或者用面纱系在脑后,倒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于是问道:“怎么用?”
商如意对着卧雪使了个眼色,她便默默的放下手中的针线,拿起其中一个来蒙在脸上,两边的绳子则挂到了耳后。萧元邃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东西,确是比帷帽和面纱都更方便,而且不论如何行动都不易掉落,叹道:“这倒是好东西,你们的手可真巧。”
商如意淡淡道:“这就过奖了。这是大盛王朝的太子——应该是太子妃做出来的,我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哦?”
萧元邃微微挑眉。
这两年,他倒是听说了一些关于大盛王朝的太子,也就是宇文晔的那位兄长的事情,宇文愆在他们这一群世家子弟当中算得上出类拔萃,更有些特立独行,毕竟这样的出身居然去云游四海当和尚的,放眼天下都找不到几个,没想到他居然又回到了宇文渊的身边,而且这么快就娶妻了。
看来,权力的魔力,要比佛法大得多。
他对此人也并非不感兴趣,但这个时候却提不起太多的心思来,于是只淡淡的敷衍了两句,便转身走了出去。
外面,风雨仍未停。
虽然雨已经比之前小了很多,可不知是不是因为夜太深,风太冷的关系,萧元邃一走出那个帐篷,迎面一阵风吹来仿佛把他身上的热气都卷走了大半,他莫名的感到一阵手足冰冷,好像周身的血液都要凝结了一样。
他默默的往前走。
周围的篝火又熄灭了不少,眼前的光线更加微弱,有些地方甚至是伸手不见五指,可这个军营是他下令搭建的,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方位,所以即便没有一点光亮他也能在里面穿行自如。
只是,走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停了下来。
面前,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帐篷。
里面一点光都没有,漆黑得像是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但萧元邃却莫名从冰冷的空气里,从那没有任何生息的帐篷里捕捉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里是绿绡住的帐篷。
回想起刚刚商如意说自己的插手只会让绿绡更疯狂,这句话让他的心里莫名的感到了一丝沉重——他明明,不在乎她的生死的,甚至于,他是希望她似的。
因为他,因为他的两句诗而死,她就永远是她的,哪怕污秽的身体,可用死亡洗刷了一切,就是干净的灵魂。
她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伥。
可为什么,听说她发疯,他的心里会有些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