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说话间,目光仍然闪烁不停。
其实,阿史那朱邪也明白,梁士德虽然明面上的确是让王绍裘来这里求援兵,但梁士德应该也知道,在中原战局分出明显的胜负之前,突厥不会轻易的出兵相助任何一方。
他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点原因就是,阿史那朱邪率领大军南下,对洛阳也有同样的威胁。
毕竟,他们从一开始就只是相互利用,并非结盟,况且就算真的是结盟,当利益相悖,又或者有利益相争之处时,再牢固的盟约也有破裂的那一天。
所以他派王绍裘过来,一是为了求援,二也是为了探清突厥的真实目的。
只要他对洛阳没有威胁,在此时就已经是助力了。
知道王绍裘的心思,阿史那朱邪也不点破,只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特使留在这里吧。此地风景与你们中原不同,或许,能看出一些新意来。”
王绍裘立刻道:“多谢可汗。”
阿史那朱邪一挥手,让人进来把他和他随行的侍从带下去安置,哥力等几个将领还想要说什么,却被他三言两语打发了,众人知道很难劝阻,只能唉声叹气的离开了大帐。
他们一走,阿史那朱邪也走出了大帐,仍旧跟之前一样,一转身,就来到了雷玉的帐前。
今天,这里很安静。
阿史那朱邪也没有停留太久,直接伸手推开门走了进去。早已经过了吃午饭的时候,帐内还残留着一点肉香,但已经很淡了,卧榻上已经吃饱了,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摊开手脚呼呼大睡的贺都一脸的满足,嘴角流出了一点亮晶晶的口水。
一只雪白的大手拿着手帕伸过来,轻轻的为他擦拭了。
在听到阿史那朱邪的脚步声时,那只手微微顿了一下,擦拭干净之后,将手帕放到了一边。
阿史那朱邪好整以暇的站在大帐中央,细细的看着那手。这只手其实并不太柔软,也并不细嫩,因为常年持缰拿剑的关系,长了厚厚的老茧,可即便这样,也比几乎所有突厥女人的手都更好看,尤其在照顾贺都的时候,雷玉的这双手,连同她的目光,表情,周身上下都会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
阿史那朱邪走过去,说道:“孩子吃过饭了?”
雷玉点了一下头。
“你吃了吗?”
“还没。”
“怎么还不吃饭?”
雷玉沉默了一下,然后说道:“等你一起。”
“……”
大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可这种安静并不是完全安静,即便雷玉没有转头,只低头看着儿子满足可爱的睡容,也能听到身后的人沉重的呼吸声,甚至连他的心重重撞击胸膛,如同擂鼓一般的声音都能听见。
阿史那朱邪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微微扭曲了一下,似乎是要露出一丝笑容,又极力的克制着,这种挣扎让他英俊的脸都变得狰狞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雷玉会突然对他释出温柔。
可是,狂喜如潮水一般袭来之后,立刻又有冷冰冰的理智从汪洋波澜中涌现了出来。
阿史那朱邪的眉头一拧——为什么?
他们两成亲到现在快两年的时间,雷玉对他笑的时间都很少,温柔的态度更少,更妄论这样主动的亲近,要等着和他一道吃饭。
她不会无缘无故的改变,也不会莫名其妙的有此一举。
想到这里,阿史那朱邪顿时冷静了下来,正好这个时候雷玉转过头来看向他,对上他冷静又清醒的目光,她的眼神也是平静的。
阿史那朱邪道:“为什么?”
问完这三个字,他立刻想到刚刚自己见了谁,想到王绍裘此行的目光,于是明白了过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吗?”
雷玉也不掩饰:“王绍裘来做什么。”
阿史那朱邪眉头一皱:“你也认识他。”
雷玉冷冷道:“这个人是王绍及的弟弟,他们兄弟二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阿史那朱邪道:“可是,他已经归降了洛阳。”
听到这话,雷玉的脸色微微一僵。
虽然她跟王绍裘没什么来往,可王绍及当初臭名远扬,她对他们兄弟也没什么好感,再加上之前商如意被劫到突厥的时候跟她说了一些江都宫的事,她对这个人就更厌恶了,听说他来,她就立刻决定要跟阿史那朱邪表明态度。
但没想到,王绍裘归附了洛阳,也就是梁士德的人。
而她之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正是因为当初和她的父亲一道归附了梁士德,作为两边势力的联姻才嫁入突厥,所以她跟王绍裘,可以说是一路人。
雷玉只觉得跟吞了苍蝇一样恶心,喉咙梗了梗,才说道:“他来做什么?”
阿史那朱邪走到另一边慢慢坐下,慢条斯理的说道:“他来请求我出兵。”
“出兵?干什么?”
“杀宇文晔!”
“什么!?”
雷玉有些控制不住的低呼了一声,床榻上的贺都立刻发出了不安的声音,呢喃着翻了个身。雷玉急忙屏住呼吸,伸手轻轻的拍了拍儿子的后背,这孩子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等到他睡熟,雷玉立刻起身走到阿史那朱邪的身边,神情紧张的压低声音说道:“他们要你出兵杀宇文晔?”
“不错。”
“他,他在哪里?”
“原来,他正在领兵攻打洛阳,不过手上的兵马不多,听说不足三万,跟梁士德在洛阳南边僵持上了。王绍裘奉命前来请我发兵援助。”
“……”
“只要现在过去,和梁士德两面夹击,就能把宇文晔一举拿下。”
说到这里,他抬头深深看了雷玉一眼:“我该去吧。”
雷玉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她没想到,几天前她才刚刚用宇文晔毫发无伤救走商如意的事奚落过眼前的人,一转眼,宇文晔仿佛就快要落入他的手中。如果真的如他所说,宇文晔跟洛阳的兵马僵持上了,西突厥的本部兵马又正在夏州附近,真要长驱南下,说不定真的会——
就在两个人的情绪仿佛僵持的时候,雷玉侧耳倾听了片刻,突然道:“那你怎么还没有下令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