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不落日

天空又飘起了小雪。

幸好对射箭没有什么影响。

邬施琅的射术在三兄弟里不值一提,但他觉得,起码他不会让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给比下去。

瞄准靶子时,他心里一阵紧张,只觉手腕一直轻颤着,许是昨夜在雪地里写字被冻了太久。

而一松手,短箭从耳际呼啸而过。

五环。

他有些懊恼,不过想来对付一个小姑娘是够用的,于是他去看身侧的沈云降。

沈云降神色自若,箭在弦上,却不显吃力,稳稳瞄准靶子。

难不成她还真的会?

看她这架势,邬施琅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碎雪纷纷,风拂开她浅色的裙摆。她微微眯眼,注意力集中在一点,松手时却不动声色地往旁侧偏移了几分。

四环。

果然不会啊,但是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倒像她平日里的样子。

邬施琅放下心,眉眼间的得意显而易见,却还故作稳重地轻咳几下,装模作样道:“这才第一个回合,一共三个回合呢!”

他嗓门大,惹得远处的邬斯衡也看了过来。

沈云降垂眸,拿出另一支箭。

第二回合,邬施琅稳定发挥,沈云降反而更差了,短箭几乎要掉出靶子之外。

桃雨觉着她已经力不从心,劝道:“姑娘不用勉强自己的。”

沈云降拿起第三支箭,摇摇头:“我没事。”

反正也只是道个歉的事。

与其丢面,她更怕被邬施琅察觉到她的真实身份。

她这样想着,第三回合便更随意了,拉开弓时也是漫不经心的。

忽然,一双手从她身子两侧穿来,隔着一层绒绒冬衣,叩住她纤细的手腕。

与此同时,将她手腕微微上抬,强势地纠正她故意放松的姿势。

沈云降被迫挺直身板,余光落在搭在她手腕处的那只手上,指节白皙又修长,手腕处的血管微微凸起,筋骨有力又漂亮。

清冷如浸过雪水的竹子般的气息,也在此时挟着碎雪自身后涌来,她屏住呼吸,心跳有些失控。

“看前面。”

他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沈云降整个人被他挟制着,一分一毫都偏移不了。而邬斯衡在纠正完她的动作后,双手一点一点地卸力,直到放开她。

而在旁人看来,他还是扶着沈云降的。

“松手。”

很轻,却很有压迫感。

沈云降的意识似也被他寥寥数语所控制,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的声音走。短箭疾行在风中,果不其然,正中红心。

十环,加上前面那两个回合的环数,险胜邬施琅。

邬施琅气得跳脚,恨恨道:“大兄你怎么能帮她?我不管,她这算是作弊,不算不算!要么重新比,要么让她立刻给我道歉!”

“子豫。”

一道洪钟般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众人齐齐转过身去,一身着砖红色官服的男人迈着矫健的步伐徐徐走近,眉眼肃穆而庄严。

一家之主的威严不言而喻,众人皆叫人行礼,邬施琅也不敢再耍小脾气。

邬谌看着垂着脑袋大气不敢出的邬施琅,严厉道:“堂堂男儿郎,技不如人不知谦虚勤勉也就罢了,还胡搅蛮缠妄想以势压人,我就是这样教你的?”

院子里鸦雀无声,而邬施琅心有不甘,细弱蚊蝇的嘀咕声被放大:“明明是她作弊……”

“明日起,你跟着你大兄和二兄一起上书院。”

邬施琅猛地抬头,如闻惊天噩耗:“阿爹……”

而邬谌没再管他,看向站在沈云降身旁的邬斯衡,道:“子凛今日去了书院,你怎么没去?”

邬斯衡道:“昨日为我们讲学的孟夫子身体不适,今日休养在家,免了这一日的学。”

邬谌颔首,道:“正好,你跟我来书房一趟。”

交代完正事,他最后看向默默无言的沈云降。

小姑娘百无聊赖地听着大人说话,弯翘的长睫低垂着,轻搅衣袖以解闷。

他凛冽的目光稍稍放柔和了些,轻声道:“云儿。”

沈云降闻声抬眼。

邬谌冲她比了个大拇指:“射得好。”

沈云降愣了愣,随即绽出笑容,白皙的脸颊上,也晕开了很有气色的红。

邬谌走后,邬施琅哀嚎一声,瞪了眼沈云降:“都怪你!”

沈云降没所谓地笑笑,更让他火大。

但他也只能忍气吞声,随即小心瞥了一眼邬斯衡。

是他输了,但是应该没人记得要道歉这回事了吧?

他本想浑水摸鱼,谁知一道令人胆战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道歉。”

邬斯衡明显是记得的,而沈云降也没说“没事”,两人都不想给他台阶下。

邬施琅只得小声道:“对不起。”

“大声点。”

“对不起!”

他别开眼,不愿看那个笑意盈盈、在他眼中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的小姑娘。

在场人都听得一清二楚,邬施琅心里憋屈的很,抬脚就要逃走。

邬斯衡却叫住他:“再说一遍。”

“为什么?”

邬施琅诧异的看他。

那人不答,他被那道如芒刺背的视线狠狠压制着,低了头。

“对不起。”

至此,邬斯衡才肯放过他,往后院走去。

邬施琅委屈道:“你是不是拿住了我大兄的什么把柄?”

沈云降疑惑。

“不然怎么他尽帮着你?”

“……”

要说把柄的话,可能有两个?

但她可不认为邬斯衡会被她威胁到,毕竟上一个威胁他的人,已经……

眼前似又浮现出来那日的血腥场景,纯白的雪被烈艳的红侵染,让人不寒而栗。

沈云降摇摇头,蹲下身抱起乖乖趴在一旁的小金毛,对桃雨道:“我们走吧。”

桃雨点点头,跟上她的脚步。

邬施琅却突然喊住她,神态有些扭捏,好半晌才道:“我阿爹平日里没有这么凶的。”

“怎么了?”

沈云降眼中有着清晰的茫然。

邬施琅憋红了脸,咬牙切齿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她叹了口气,“不想知道。”

“……”

邬施琅吞吞吐吐:“那你总该想知道我大兄为什么会被叫过去了吧?以前只有我阿爹训话时才会去书房。”

沈云降不解地歪了歪头。

等邬施琅拉着她到了书房紧闭的门外,沈云降才知道他拐弯抹角说了这么多,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是好奇邬谌会对邬斯衡说些什么罢了。

可沈云降没有偷听墙角的习惯,硬生生被他拉来,只觉浑身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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