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不是开玩笑的话。”
陈实庵拿起茶杯,饮了一口水,将心中惊诧压下,面色沉静下来,这才将心中之话娓娓道来:“周师,您是极少数知晓我到底要行何事的人。
灵文宗师,尤其是京都学院的灵文宗师,是少见的入世宗师。
我不能说他们古板教条,一成不变,但我心中所求,一旦实施,与他们碰撞,您可知会发生什么?”
“废八股,简文字,新文路。
这就是你的新灵文三步罢。”
周师笑着从火炉上拿下一颗花生,轻轻剥开,津津有味的尝了起来:“实庵,我先帮你参谋参谋。
先说说这第一步,废八股,倒不是什么大事。”
“嗯?”
陈实庵都愣住了:“先生,八股取士,天下官员,有多少人都是八股之士,这还不算什么大事?”
“实庵,你是我国子监的学生,国子监的学生,只认两条路,这一点,难道你没告诉你的学生吗?
或锦绣文章,或微言大义,大路旁有小道,是诗词曲之类,可用以攻伐,但难望圣道。
便有天纵奇才犹如青莲剑仙,诗圣子美,能望圣道,也难以广适,三千载就只二人罢了。”rexue.org 西红柿小说网
周师看了一眼江离,似乎有意要让他知晓灵文之秘,缓缓讲解道:“微言大义且不多说,一字一句,可容纳百转千转乃至万转之修为,是圣路之所在,可此路难走,是真正的难学难精。
锦绣文章者,佳文一字可容十转修为,雄奇如王子安之滕王阁序,范文正公的岳阳楼记,更可一字百转,连篇相合,完美无缺,比之微言大义,丝毫不差,更多之文字相合,变化莫测。
其中圣句犹如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是锦绣文章中有微言大义,修为可突破锦绣文章之限制,以此走上圣道,此乃天下芸芸学子之路。
我大庆学子千万,若能专心于文章,未尝不能再出一位范文正公,届时,那云海彼端的旧...
哼,那云海彼端又算什么。”
青莲剑仙,诗圣子美,王子安,范文正公。
这几个名字的出现,江离倒是没有太过讶异,在知道这个世界上有灵文之路的时候,他就想过做一个文抄公了。
可事实是,唐诗宋词元曲,乃至更之前的乐府诗等等,早就出现了。
那些千古诗词的拥有者们,都于当世称宗师,真能让瀑布凭空飞流三千尺,银河倒挂九天之上。
“可自前朝起,八股就横空出世,成为了被帝王扶持的新路。
说是锦绣文章,但其格式被代代加以限制,至如今,已然是一字不可错,一字不可多,便是再才华横溢,落笔也至多不可逾越七百之数。
虽说是朱圣之学,但时至如今,已然完全变成了仕途进身之阶,将人之思维固化。
这七百字的八股,除去极少数的天纵奇才,例如前朝心圣,即便以八股入仕,也能让八股文字字珠玑,能一字十转乃至百转。
绝大部分人,都被八股耗尽了潜力,停在七百炼的八股文章天堑之前。
终其一生,都难以突破这限制,踏入千转的劫文雄境。
八股文之弊端,还不止于此。”
周子瑜放下花生壳,叹息一声,望着江离沉声说道:“我听闻,那刘丰载,修出八十余炼的八股文章,却被你一刀拍在面上?”
“是,先生。”
江离点头道:“当时我亦很惊诧,以其修为灵力,远在我之上,但却如此不堪一击。”
“此乃八股文之另一大弊,修为受到桎梏也就罢了,八股文章,作为经义之剖析,竟还需一字一字,吟诵而出,方可用出。
京都学院之中,别说灵兵系了,就连灵文系只设立一班的战诗班,都能一气呵成的读完一篇诗词,轻松击败修为远胜他们的八股文学生。”
周子瑜面色都有些愁苦:“天下苦八股久矣!
二十年前,八股文不可撼动,因为这是两朝以来,帝王用以控制天下文人的手段,有劫境雄文者,可傲公孙,蔑王侯,这于帝王无益,所幸锁死在千转之下,到了乾帝,直接锁死在了七百炼。
这有益于帝王之权,却无益于天下。
可八股文毕竟基数太大,真的有一群笃信君君臣臣的朱圣一脉灵文宗师在,国子监也只能默许八股文的存在。
但实庵,你也知道,今时不同往日。
一来,是新术之耀武扬威,让很多隐世的灵文宗师感叹,若灵文圣道仍在,大庆国力,何至于此。
二来,是广旭帝长大了,不管他是真心如此,还是想要借此夺权帝后。
但他请我出山之时,言道愿与帝后相争,革除八股之弊病,废八股之科举,使天下学子,重走锦绣文章与微言大义之路。
实庵,有这两股势力在,你废除八股,不是难事。
借助京都学院,发出这道声音,也更容易在朝堂之上作为发难点。”
“广旭帝?”
陈实庵沉吟了半响,幽幽道:“若真能做到他所说之话,大庆倒退五十年,不是梦想。”
倒退五十年,大庆还没有经历天国之乱,国力远胜如今数倍。
能够凭空让国力增长数倍,可见八股弊病之深。
“那第二步呢,先生。”
陈实庵依旧很冷静:“废八股文,或许会有很多灵文宗师,还有学子支持。
但简化灵文,是要让天下百姓,都能学灵文,如今有千万灵文士子,那日后,就将有万万之众。
这是在削弱灵文师的特权,您觉得他们还会认同我吗?
毕竟在他们看来,只要能够废除八股,重回灵文圣道,就足以对抗云海彼端,又何须多此一举?”
当所有人都是读书人的时候,又谈何区分士与民呢?
读书人代民发声,才是士之所以能与帝共治天下的根本。
动了这个根,才是最要命的。
“实庵,我走的是师道啊。”
周子瑜笑着摇头,眼镜下面,似乎有光:“我也是士。
如果站在一个士的角度来看,我当然希望刑不上大夫,士有其特权。
可身为一个老师,无论是谁,只要是想学学问,总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