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诚静静地立在先前左飞羽母子二人居住的房间,目光缓缓地在房内的每一件物件上扫过。得到张识文的飞鸽传书后,杨诚迅速安排好洛阳诸事便连夜赶回交州,沿途换马不换人,连个盹也没打,两天三夜间便抵达了安平。天下大局已定,左飞羽母子无疑是他心中最为重要的,他又岂能再安坐片刻。
张识文略有些愧疚地站在杨诚身后,低声述说着这几日他掌握到的情况。虽然全城动员,最终仍然没能找出掳走左飞羽母子之人,事情就发生在安平,这让张识文这三天来极为自责。
“还是来了。”听完张识文的话,杨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根据当时的种种情形,对方的身份根本用不着怎么猜测。虽然当初章盛曾经警告过杨诚,但过了这么久,而且中间一直忙于战乱,杨诚和张识文几乎都将此事淡忘了。“此事识文不必自责,今后也不用再过问,处理好这边的事情后,尽快去长安吧。”
“大人之事,不论公私,我张识文又岂能置身事外?”张识文略有些激动地说道。一直以来,他都一心追随杨诚,虽然此前蒙皇帝器重,但心志却并没有因此而改变。
杨诚转身将双手按在张识文肩上,沉声说道:“离开洛阳之时,我已交还印信上书请辞。再不过问朝廷之事。我已做完了该做的事情。但识文你却正是展现才华之时,又岂能因我而废。”
“什么!”张识文闻言微露震惊,眼神中还透着一丝失望。他知道杨诚志不在朝堂之上。此次不论有没有发生这件事情,恐怕也会择机归隐。但是除了杨诚,谁又能真正让他甘心追随呢?谁又能让他心无旁骛地尽展所长呢?长安对他来说,是那么的遥远和陌生,若是能够选择地话,他宁愿呆在这倾注无数心血地交州。“大人何须如此?天下百姓对大人寄望极深。此事事了之后仍可……”
杨诚挥手止住了张识文的劝阻,叹道:“识文,我累了。你知道我一直想过的生活是什么,可是现在,我很可能连过自己想过地生活都难以实现。一直以来,我总想为百姓多做些事情,让天下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可是,天下真的没有我杨诚就不行了吗?战事已平。该是息兵止戈之时了,你和晋根这样的人,才是朝廷真正需要的。至于我,就请容我自私一次吧。”
“识文明白了。”张识文低头默然。言语中却透着一丝坚定。“天下又岂独缺我张识文?大人既然挂印而去,请允识文追随左右!”
“这又何苦。”杨诚微有些感动。不过却摇头拒绝。“此行凶险万分,还能不能安然返回亦是未知之数。更何况跟着我,实在是太埋没识文之才了。”止住急欲争辩的张识文,杨诚极是恳切地说道:“天下虽然初定,但仍然困难重重,要想实现大治谈何容易。为了百姓,识文就勉为其难吧,就当替我完成心愿也好。”
拍了拍张识文的肩膀,杨诚迈步走出房门。门外族四卫正在仔细地探查着当日所留下来的任何一丝蛛丝马迹;古山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躺在一张长石凳上闭目养神;已经康复大半的屠一万倒是极为积极,跟在欧凌哲后面打着下手,不时提出自己的见解;裴成奇立在门口,~.在院落一角安慰着二老,不时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着什么。
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杨诚走到裴成奇旁边,淡淡地说道:“真的决定了吗?”对于此次裴成奇一意跟来,杨诚倒也没有多少意外。他和公孙无忌可以说有着难以化解的冤仇,他地父亲便是因公孙无忌而受到冤枉,最后郁郁而死。现在一听到公孙无忌的消息,他哪里还顾得上当初与章盛的约定,更何况皇帝那边也用不着他再去保护了,他自是走得心安理得。
裴成奇笑了笑,脸上却再无往日的洒脱。“什么决不决定地,你只要记着那个叫葛轩的家伙留给我收拾就行了,其他地不必废话。”当年他父亲之事,虽然主使之人是公孙无忌,但是控制他父亲心神而亲手写下那谋反之信的,却是葛轩。公孙无忌自然有杨诚收拾,他的主要目标自然放在了葛轩身上。
四卫与屠一万也完成了对整个院落的调查,陆续赶了过来。“院中留下数十道剑气留下的痕迹,而且俱是一人所为。能有这番本事的,天下恐怕就只有影子护卫了。”欧凌哲神色凝重地说道。当年他们随杨诚到长安时,也曾与影子护卫有过一次交锋,以他们之能,也要合四人之力才能勉强与一人相抗。影子护卫虽然四折其三,但
一个却得到了章盛秘法,实力更胜之前。影子护卫近武学之巅峰,但其隐匿暗杀之术,却更令人忌惮,即使族四卫都是族中资质极佳之人,自幼便经过了极为严格的训练,但在这方面却仍难望其项背。“只不过……”欧凌哲微有些犹豫,言语中透出一丝不确定。“比起当初在长安相遇时,他的实力似乎弱了些。”
“伤我那人也这样的本事,不过可能要稍差一些。”屠一万皱眉说道。想起他在刺杀孙安时遇上那老者,现在仍是心有余悸。当真是一山还有一山高,当初他以为自己便很厉害了,虽不至于天下无敌,但也没几个能超过他的。但先在潼关外遇上轻轻松松便打得他毫无脾气的古山,接着又在洛阳遇上那名轻描淡写便把他打成重伤地老者。他往日那股傲气现在已经荡然无存了。
“应该不会是他吧。”杨诚沉吟道。攻破洛阳后。郑氏一族自焚于大郑宫,但据从俘获地人那里得到的消息,郑氏族中最得信任的那两名外姓高手却消失无踪。虽然那两人平时并不怎么露面。但杨诚仍然可以肯定,其中一人便是在长安接住他那一箭地那名强悍老者,而另一人无疑便是将屠一万打成重伤之人。对于这样强大的威胁,杨诚当然不愿轻易放过,只可惜全城搜索了近十日,却仍然没有二人的下落。郑氏既灭。二人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杨诚最终也只得放弃。
虽然二人极有可能混出洛阳,赶到安平报复,但可能性却并不大。虽然以二人之能要想突破洛阳外围的防御逃走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根据屠一万的遭遇,他们与灵族之人可以算得上是死敌,而公孙无忌恰恰也是灵族之人。当然,他们也有可能因将杨诚视为共同敌人而联合。不过以公孙无忌地性格,又岂能在身边放上两个与灵族为敌之人。而那两名老者若是来安平报复杨诚,断然不会放过在他们面前毫无反抗之力的杨诚父母,又岂会甘心听从公孙无忌的调遣。
公孙无忌赶去圣地那段时间。刚好也是童福回族探视之时,相遇的可能性极大。只不过以童福之能。竟然也栽在公孙无忌的手里,让杨诚不由有些警惕。这至少表明,公孙无忌手中之前便有了足以与童福相比的力量,现在更得到其相助,实力已经不容小窥了。至于对于他来说,如果用上破日或是碎月,即使是童福也没有丝毫逃脱的可能,但要想生擒他,却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联想到之前族中地岑猛被公孙无忌所控,让杨诚不由多了一份担忧。
“留有余力,看来他并没有被完全控制住。”古山懒洋洋地说道,缓缓地坐了起来。见众人均将目光投向他,又解释道:“毒魔葛轩最擅长的可并不是用毒,而是以药物暂时提升一个人的能力。照理说他若是控制了影子护卫,只会让他变得更厉害!”
对于这一点,四卫与杨诚倒也略有些知晓。当初岑猛被其控制后,实力便突飞猛进,竟然能与族长欧洪林相抗衡。要知道岑猛虽然是族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但与欧洪林相比,距离却是极大地,若非有奇遇,恐怕苦练十年也未必能有这样的实力。葛轩竟然能凭药物让人获得苦练十年才能有地进步,这不由让人心生忌惮。
看到众人的表情都有些凝重,古山笑道:“你们也不用怕,葛轩的手段虽然厉害,不过这样的药物却不是轻易可以炼成的。况且这种药若是吃多了,不仅会变成白痴,还会肉烂骨碎,根本活不了多久。”
“不对吧。”刚才负责调查屋顶的童冲反驳道:“岑猛被其控制已经有一年多了,可这一次掳走夫人和小主人的,几乎可以肯定是他。我问过那些见到他的邻居,虽然全身变得乌黑,但实力却更胜从前!”
“有这回事?”古山挠了挠脑袋,表情微有些意外。“这下恐怕有些麻烦了,看来这几年他定然有了什么突破。”不知想到了什么,古山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凝重起来,再无往日的慵懒。
“你到底还知道些什么?”即使是现在,古山对于杨诚来说仍然有着无数的谜,往日他并不刻意追问,只不过现在事关自己的妻儿,心境自然大不相同。
皱了皱眉头,古山沉声道:“其他我也说不清楚,只不过日后若是一见到他,立刻将其杀掉,便万事大吉了。”
环视场中众人,杨诚的心情不由有些沉重。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着强大的实力,十个人凑在一起更让任何人都不敢小窥,但面对公孙无忌,他却偏偏生出一丝没有胜算的无力感。对方不仅有着武技强悍无比的童福和岑猛,葛轩的用毒与控人心神又岂是易与,而公孙无忌所长的奇门之术,在场的几乎都是门外汉,本来还有叶浩天这个半吊子,但他却在那天一战后同时失踪,落
无忌手中的可能性极大。更为重要的是。对方手里羽母子为质。足以让自己投鼠忌器,不敢妄动。唯一让他稍稍安心地是,公孙无忌此行地目的显然是迫使自己为其打开逐日神殿。在此之前加害左飞羽母子的可能性并不大。
“大人,有消息了!”院门被重重推开,一向以沉稳著称地黄南杰此刻却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
崇政殿上,陈博仰头望着殿顶发呆,在他身前的几案上,正摆着杨诚请辞的奏章及招讨大将军印。
“这不是正好吗?省得让我们以后费心思。”紫玉公主皱眉看着陈博。眼神中颇有些心疼与不解。自从一个时辰前洛阳的使者将这些东西送来时,陈博便一直发呆,连一个字也没说。
“唉!”陈博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那道奏章,摇头道:“太不是时候了,太不是时候了!”
“不是时候?”紫玉公主不解地问道:“你不是准备这次杨诚班师回京后,便夺了他地兵权吗?现在他自动交上兵权,岂不是更好?”
陈博并没有立即回答。打开盒子,盯着那枚招讨大将军印看了许久。“当年章盛功高震主,皇爷爷却仍然让其高居大将军之位;父皇雄才伟略,同样不动章盛分毫。为何?威胁又何尝不是臂助。杨诚便是朕之章盛啊!来人,拟旨!”
而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代郡。刚刚收到洛阳密报的林智也是默然发呆。
“你倒是说句话呀!”刘虎却是一脸焦急,杨诚竟然在班师凯旋的头天晚上挂印而去,不用想也是遇上了什么极为要紧的事,甚至有着极大的危险。他和杨诚之间现在还谈不上什么利益冲突,对于杨诚的安危,他当然也是出自内心的关切。“不行,我看我还是得回去一趟。”
“连杨诚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也不知道,去又能起何作用?再说,你要去哪里帮忙?你知道杨诚到底去了哪里吗?”林智皱眉说道,对于刘虎地冲动极尽不屑。
“可是……”刘虎急得直跺脚,不过却也知道林智所说皆是实情。这件事杨诚并没有派人告诉他,还是通过他在洛阳的内线飞鸽传书而来的。相比与杨诚手中的情报网络,他手下地力量便要小得多了,知道的差不多也是洛阳众人皆知地事情。杨诚到底为什么事情出走,又去了哪里,根本没有一点准信。
“关心则乱!”林智加重语气提醒道,对着刘虎摇了摇头,提起茶壶稳稳地倒着茶。“封金挂印,又令荆州各营各返驻地,杨诚这一去恐怕是不会回来了。”
“什么意思?”刘虎接茶杯的手顿在空中,皱眉问道:“难道诚哥……”
“逐日神弓的主人岂是那么容易死的,动动你的脑子吧!”林智没好气地说道:“杨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反而是你,唉,真是太不是时候了!”
“我?”刘虎显然被林智的话给弄糊涂了,怎么杨诚一出走,反而自己倒有事了。
林智点了点头,表情竟然有些凝重。“皇上为何将杨诚捧得如此之高?那是因为他年纪尚幼,羽翼未丰,根本不可能完全驾御群臣。当所有人的目标转移到杨诚身上时,他才能躲在后面蓄积力量。就像当年的章盛一样,只要他在一日,世家门阀便不敢有丝毫妄动,大陈连年征伐,却始终无人敢反;同样,只要杨诚在朝一日,宫中内宦视其为敌,朝中大臣视其为敌,所有人都得拼命去讨好皇帝,小家伙的地位才能真正巩固,做了坏事也才有人去顶着。”
“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我们又何偿不需要躲在杨诚的影子下面蓄积实力呢?”林智叹了口气,望着长安方向露出一丝忧虑。“若是小家伙够聪明的话,诏书此刻应该已经出了长安了。”
刘虎当然也不笨,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表情同样变得凝重起来。他和陈博都需要一个人来遮挡,可是这个人却突然消失了,虽然可以再找其他人来补上这个位置,可是天下除了杨诚,还有谁有这个资格呢?
“你不是想建功立业吗?”林智笑了笑,言语中带着一股巨大的自信。“虽然早了点,不过也未偿不可将这视为天赐良机。”
“不如打场败仗,立什么功。”刘虎有些信心不足地说道。他虽然对权势极为向往,但却不希望自己夹在皇帝与众臣之间,成为众矢之的。更何况与杨诚相比,他的名望与功勋都差得太远了。
“败仗是要打,不过不是你。”林智意味深长地说道,遥望北方,面带向往。“草原的风暴应该已经刮起来了吧,朱时俊,这场东风该送来了吧。”